她從下午一路開到晚上,雙眼看著黑暗的高速公路,心裡則想著嘉柏瑞‧狄恩。佛斯特在她旁邊睡著了,只剩她一個人,還有她的思緒,她的憤怒,狄恩還瞞著她什麼?她很好奇。他冷眼旁觀她吃力地尋找答案時,還暗藏著什麼資訊沒說?從一開始,他就領先她好幾步。第一個趕到墓園、發現那個死去的保全警衛。第一個看到可麗娜‧甘特的屍體放在墳墓上。在蓋兒‧葉格驗屍時第一個建議做濕抹片。早在他們所有人之前,他就已經曉得會驗出活的精子。因為他以前碰到過支配者。
但狄恩沒料到的是,支配者會找一個搭檔。狄恩就是在那時跑來我家。那是他第一次對我產生興趣。因為我擁有一些他想要的,一些他需要的。我是他進入沃倫‧荷伊心靈的嚮導。
她旁邊的佛斯特在睡夢中發出一個響亮的鼾聲。她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鬆開嘴,一副毫無防備的純真。他們合作搭檔這麼久,她從沒看過巴瑞‧佛斯特黑暗的一面,一次都沒有。但狄恩的欺瞞徹底撼動了她。於是現在,她看著佛斯特,納悶著他會不會也瞞著她什麼,會不會連他也有什麼殘忍之處,只是一直沒讓人發現。
她終於走進自己那戶公寓時,已經快九點了。一如往常,她花時間把門上的鎖一一鎖上。但這回她拴上門鏈、轉動滑塊鎖時,控制她的不是恐懼,而是憤怒。她把最後一個鎖給狠狠鎖上,接著直接走到浴室,完全沒停下來執行她平常檢查櫥櫃、看看每個房間的儀式。狄恩的背叛暫時驅走了所有關於沃倫‧荷伊的思緒。她解開槍套,把手槍放進床頭桌的抽屜裡,砰地把抽屜給關上。然後她轉身看著梳妝台鏡子裡的自己,覺得很受不了。一頭有如蛇髮女妖的亂髮,受傷的眼神。
這個女人讓一個男人的吸引力遮瞎了眼睛,竟然看不見最明顯的事實。
電話鈴響聲嚇了她一跳。她低頭看著來電顯示屏幕:華盛頓特區。
電話鈴響了兩三聲,同時她設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等到她終於接起,只是冷冷地朝話筒說:「我是瑞卓利。」
「我聽說你想聯絡我。」狄恩說。
她閉上眼睛。「你在華府。」她說。儘管她試著不讓自己的聲音露出敵意,但這句話講出來還是一副指控的口吻。
「我昨天晚上被召回,很抱歉我離開前沒機會跟你談。」
「那如果有機會的話,你會說什麼?要不要換個口味,告訴我真相?」
「你一定要了解,這是一個高度敏感的案子。」
「這就是為什麼,你從沒告訴我有關瑪拉琴‧魏特的事情?」
「對你那部分的調查來說,那不是立即必要的。」
「你憑哪一點決定?啊,慢著,我都忘了。你是操他媽的聯邦調查局。」
「珍,」他平靜地說,「我希望你來華府。」
她愣了一下,被對話中這個突然的轉折嚇了一跳。「為什麼?」
「因為這件事我們沒辦法在電話裡談。」
「你希望我在不知道原因的狀況下,就跳上飛機飛過去?」
「要不是覺得有必要,我也不會要求你的。我已經透過警察局長辦公室,取得馬凱特副隊長的許可了。稍後會有人打電話過去給你,幫你把出差的事項安排好。」
「慢著。我不明白──」
「等你到了這邊,就會明白了。」然後電話掛斷了。
她緩緩放回聽筒。站在那裡瞪著電話,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等到電話鈴聲再度響起,她立刻接起來。
「珍‧瑞卓利警探嗎?」一個女人的聲音說。
「我就是。」
「我打來是要跟你安排明天到華府的事項。我可以幫你訂全美航空‧六五二一號班機,中午十二點整離開波士頓,下午一點三十六分抵達華府。這樣可以嗎?」
「稍等我一下。」瑞卓利抓起一支筆和一本記事本,開始記下班機的資訊。「聽起來沒問題。」
「然後星期四返回波士頓,有一班全美航空六四〇六班機,上午九點三十分離開華府,十點五十三分抵達波士頓。」
「我要在那邊過夜?」
「狄恩探員是這樣要求的。我們幫你訂了水門飯店,除非你想住其他旅館。」
「不,呃,水門就好了。」
「明天上午十點,會有一輛禮車去你的公寓接你到機場。另外你到達華府機場後,會有另一輛車去接你。麻煩把你的傳真號碼給我好嗎?」
過了一會兒,瑞卓利的傳真機開始印出資料。她坐在床邊,瞪著那整齊打字的行程表,被一連串事件發展的迅速程度搞得不知所措。那一刻,她最渴望的就是和湯瑪士‧摩爾談談,尋求他的建議。她伸手拿了電話,然後又緩緩放下。狄恩的警告完全嚇壞她了,她再也不相信自己的電話線是安全的。
她忽然想到,自己還沒有執行每天晚上檢查公寓內部的例行公事。這會兒她覺得非得去確認一切都很安全才行,於是她取出床頭桌抽屜的手槍。然後,如同過去一年她每天晚上都會做的,她逐一檢查每個房間,搜尋惡魔。
◇◇
親愛的歐唐娜醫師,
在上次的來信中,你問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自己跟其他人不同。坦白說,我不確定我跟其他人不同。我覺得自己只是比較誠實、比較自覺罷了。我更能意識到那種對著我們所有人低語的原始衝動。我很確定你也聽到過這類低語,那些禁忌的影像一定也偶爾像閃電般閃過你的腦海,儘管只有短暫片刻,卻照亮了你黑暗潛意識中的血腥風景。或者你走過樹林時,會看到一隻鮮的珍奇鳥類,在更高的道德感壓垮你之前,你的第一個衝動就是出獵,將牠殺死。
那是我們的DNA裡先天的本能。我們全都是獵人,在大自然血腥的熔爐裡經過幾千萬年的焠鍊。在這一點上頭,我跟你或其他任何人沒有不同。我覺得很好笑的是,過去這十二個月來,我所碰到過那麼多心理學家和精神病學家都想了解我,刺探我的童年,彷彿我的人生過往中曾有那麼一刻,有那麼一個事件,把我變成今天這樣。恐怕我讓他們全都失望了,因為並沒有這樣一個明確的時刻。於是我會把他們的問題轉向,問他們為什麼認為自己有任何不同?他們心中當然都會有一些令他們羞愧、驚駭、無法抑制的畫面吧?
看到他們否認,我心裡覺得好笑。他們跟我撒謊,也跟自己撒謊,但我看得出他們眼中的那種不確定。我喜歡把他們逼到邊緣,迫使他們看著斷崖下頭,注視著他們幻想的黑暗深淵。
他們和我唯一的差別,就是我面對自己的幻想,既不覺得羞愧,也不覺得驚駭。
但是我被歸為有病的人。我是需要被分析的人。所以我把他們他們暗自想聽到的事情全都告訴他們,心知這些事會讓他們著迷。在他們訪談的大約一個小時裡,我滿足他們的好奇心,因為那是他們來見我的真正原因。沒有其他人能像我這樣激起他們的幻想。沒有其他人能帶領他們到如此禁忌的領域。即使在他們試著替我做側寫的時候,其實我正在替他們做側寫,衡量他們對血的慾望。當我講話的時候,我觀察他們的臉,尋找興奮的跡象。擴張的瞳孔,伸長的脖子,發紅的臉頰,屏住的呼吸。
我告訴他們我去聖吉米納諾的事情,那是位於義大利托斯卡尼起伏丘陵間的一個小鎮。當時我漫步在紀念品店和戶外咖啡店之間,碰到一家完全以酷刑為主題的博物館。沒錯,你知道,正合我的胃口。裡頭很暗,微弱的光線刻意重現出中世紀地牢的氣氛。那種幽暗也掩蓋了遊客們的表情,免得暴露出他們有多麼渴望地看著那些展覽。
其中有一個展覽品特別吸引每個人的注意:那是源自威尼斯的器具,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七世紀,用來懲罰那些被查到與撒旦通姦的女人。這個鐵製裝置打造成梨子的形狀,懲罰時就塞進那些不幸女人的陰道。隨著一個螺絲不斷旋緊,那個梨子就會擴張,直到最後陰道被撐破為止。這個陰道梨只是眾多古老的酷刑工具之一,其他還有很多設計來毀傷乳房和外生殖器的器具,全都是以神聖教會為藉口,因為這個教會無法容忍女人的生殖力量。我向那些來拜訪的醫學專家描述這些裝置時,完全是一副務實的平靜態度,他們大部分人都沒去過這樣的博物館,也當然羞於承認他們想去看。但即使我告訴他們有關那個四爪乳房鉗和殘缺的貞操帶時,我都看著他們的眼睛,尋找表面的嫌惡和驚駭之下,所隱藏那種興奮與激動的暗流。
啊沒錯,他們都想聽細節。
◆
飛機降落時,瑞卓利闔起那個裝著沃倫‧荷伊信件的檔案夾。看著窗外。她看到灰色的天空有沉重的雨雲,又看到站在飛機跑道上那些工作人員的臉上有汗水發亮。外頭一定濕熱得像是做蒸氣浴,但她歡迎這種熱氣。因為荷伊信上的那些字句令她寒意徹骨。
到飯店的禮車上,她望著深色玻璃車窗外的這個城市。她以前只來過華府兩次,上一次是去聯邦調查局的胡佛大樓,參加一個跨機關執法人員的系列會議。那回她是晚上到,還記得自己望著那些被泛光燈照得發亮的紀念碑,驚嘆不已。她也記得那個星期參加了好多派對,跟那些男人拚酒量,比賽講爛笑話。酒精、荷爾蒙和陌生城市全都加在一起,最後她就跟一個也來參加會議的普羅維登斯警察(當然,已婚的)上了床。這就是華府對她的意義:後悔與骯髒床單的城市。這個城市讓她曉得自己也會受到老套的誘惑,不能免疫。也讓她明白,儘管她以為自己跟任何男人都是平等的,但是等到一夜激情過後。感覺受傷的只有她。
在水門飯店的登記櫃檯前排隊時,她打量著排她前面那位時髦的金髮女郎。髮型完美,紅色超高跟鞋,看起來就是屬於水門飯店的那種人。瑞卓利痛苦地意識到自己磨損且土氣的藍色低跟鞋。女警的鞋子,是要讓人走路的,而且是走很多路,不需要找藉口,她心想。這就是我:我就是這樣的人。從小在波士頓郊區的里維爾長大,現在以追獵惡魔為生。高跟鞋不是獵人穿的。
「我可以效勞嗎?」一個職員對著她高聲說。
瑞卓利拉著她的行李箱來到櫃檯前。「我應該有預訂。瑞卓利。」
「是的,這裡登記了你的名字。另外還有一位狄恩先生的留話要給你。說你們的會議排在三點三十分。」
「會議?」
他的目光從電腦螢幕上抬起。「你不曉得這事情?」
「我想我現在知道了。有地址嗎?」
「沒有。但是下午三點會有一輛車過來接你。」他滿臉微笑,把一張鑰匙卡遞給她。「看起來有人幫你全都安排好了。」
◆
烏雲抹黑天空,大雷雨即將來襲的預感讓她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她就站在飯店大廳外,在潮濕的空氣中猛冒汗,等著禮車來接她。但結果開到門口的頂篷下、停在她面前的,是一輛深藍色的Volvo車。
她從乘客座旁的車窗望進去,發現開車的是嘉柏瑞‧狄恩。
車鎖喀啦一聲解開,她開門坐進去。她沒想到這麼快就會面對他,覺得自己毫無準備。可恨的是,他看起來這麼冷靜又泰然自若,而她自己還因為上午的旅程而處於茫然中。
「歡迎來到華府,珍,」他說。「一路上還好嗎?」
「很順利。我已經慢慢喜歡上搭禮車了。」
「旅館房間呢?」
「比我以前住過的那些好太多了。」
他唇邊浮起一個隱約的微笑,同時把注意力轉向開車。「所以對你來說,跑這麼一趟,也不完全是苦刑了。」
「我有說過是苦刑嗎?」
「你看起來不是很高興來到這裡。」
「如果知道自己來的原因,我就會高興得多。」
「到那邊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她看著車窗外經過的路名,這才發現他們正在朝西北方行駛,跟聯邦調查局的總部是反方向。「我們不是要去胡佛大樓?」
「不。我們要去喬治城。他想在他的房子裡見你。」
「誰?」
「康威參議員。」狄恩看了她一眼。「你沒帶槍吧?」
「我的槍還放在行李箱裡。」
「很好。康威參議員不准任何槍枝進入他的房子。」
「為了安全嗎?」
「為了安心。他在越南服役過。他不需要再看到槍了。」
第一波雨水開始落在擋風玻璃上。
她嘆了口氣。「我真希望我能說同樣的話。」
◆
康威參議員的書房裡有許多深色木頭和皮革──男人的房間,有許多男人收藏的各種工藝品,瑞卓利心想,注意到牆上掛的一批日本刀劍。這批收藏的銀髮主人以溫暖的握手和輕柔的聲音迎接他們,但他炭黑色眼珠銳利得像雷射光,而且她感覺他毫不隱瞞地打量著她。她忍受著他的仔細審視,因為她明白,要等到他看得滿意了,一切才能繼續進行下去。而他看到的,就是一個坦然回瞪著他的女人。這個女人不在乎政治的微妙,但是非常在乎真相。
「請坐吧,警探,」他說。「我知道你才剛從波士頓飛過來,大概還需要一點時間恢復。」
一名祕書端著托盤進來,上頭放了咖啡和瓷杯。瑞卓利按捺住自己的不耐,看著祕書倒咖啡,遞鮮奶油和糖。最後那個祕書終於離開書房,同時把房門帶上。
康威一口都沒喝,就放下他的杯子。其實他不想喝咖啡,而現在免去了一切客套,他把全副注意力放在瑞卓利身上。「很高興你能趕來這裡。」
「其實好像由不得我決定。」
她的坦率讓他露出微笑。雖然康威遵守所有的社交禮儀,跟她握手,殷勤款待,但她猜想,他其實就像大部分土生土長的新英格蘭人,很欣賞有話直說,跟她一樣。「那麼我們就直接進入正題了?」
她也放下自己的咖啡杯。「我贊成。」
於是狄恩站起來,走向書桌,他拿著一個鼓脹的手風琴式檔案夾回來,從裡頭抽出一張照片,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一九九九年,六月二十五日。」他說。
她看著照片,裡頭是一個蓄著絡腮鬍的男子,靠牆垮坐著,腦袋後方刷了石灰水的牆壁上有一片噴濺的血跡。他穿著深色長褲和一件白色舊襯衫,光著腳,大腿上放著一套瓷杯碟。
她一時沒法搞懂這張照片,還在暈頭轉向,狄恩就又在旁邊放了第二張照片。「一九九九年,七月十五日。」
照片裡的被害人也是一名男子,這個鬍子刮得很乾淨。死時又是靠坐在一片血跡噴濺的牆前面。
狄恩放下第三張照片,又是另一名男子。但這個人全身腫脹,腹部因為分解所排出的氣體而繃得鼓鼓的。「九月十二日,」他說。「同樣是一九九九年。」
她坐在那裡,震驚地看著這批死人的展示,整整齊齊排列在櫻木茶几上。這些恐怖的照片放在那些精緻的咖啡杯和茶匙之間,感覺好不協調。狄恩和康威一直沉默地等著,她一一拿起那些照片,逼自己留意每張照片中的細節,想找出其中的獨一無二之處。但三張照片都只是同樣主題的不同變奏,而那個主題她已經在葉格家和甘特家見過了。照片中的男人是沉默的觀眾,他們被征服了,而且被迫要看著那難以啟齒的一幕。
「那女人呢?」她問。「一定還有女人才對。」
狄恩點點頭。「只有一個被指認出來,就是三號照片裡的太太。這張照片拍攝後大約一個星期,她被發現半埋在樹林中。」
「死因呢?」
「勒死。」
「死後被性侵?」
「她的遺體上採到了新鮮的精子。」
瑞卓利深吸一口氣。輕聲問:「另外兩個女人呢?」
「由於屍體已經在分解晚期,無法確認她們的身分。」
「但是你們找到遺體了?」
「是的。」
「為什麼沒辦法確認她們的身分?」
「因為找到的屍體不止兩具。而是多出很多很多。」
她抬頭看,對上了狄恩的雙眼。他從頭到尾一直在觀察她、等待她震驚的反應嗎?為了回答她沒問出口的問題,他把三個檔案遞給她。
她打開第一個檔案夾,發現是其中一個男性被害人的驗屍報告。她想都沒想,就習慣性翻到最後一頁,去看結論:
◇◇
死因:單一刀傷所造成的大量出血,刀傷完全切斷左頭動脈與左頸靜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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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配者,她心想。是他殺的。
她把翻起的紙頁放下,回到第一頁。然後忽然間,她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匆忙去閱讀結論時所忽略的一個細節。
那是第二段:驗屍執行時間:一九九九年七月十六日,二十二點十五分。執行地點:科索沃,賈科維察的移動式設備上。
她又去看接下來兩個病理學檔案,立刻看到了驗屍地點。
科索沃,佩奇。
科索沃,賈科維察。
「驗屍是在現場做的,」狄恩說。「有時是在很簡陋的環境下執行。帳篷和提燈。沒有自來水。而且有很多遺體要處理,多到我們都忙不過來了。」
「這些是戰爭罪的調查。」她說。
他點點頭。「那是一九九九年,我跟著聯邦調查局派出的第一個團隊過去。要求我們去的是『前南斯拉夫問題國際刑事法庭』、簡稱『前南刑庭』,調查局派出我們總共六十五個人,去執行這次任務。我們的工作,就是去歷史上最大的犯罪現場之一,在那邊找出證據,並予以保存。我們從各個屠殺地點蒐集彈道證據。我們發掘出一百多名阿爾巴尼亞人的屍體,做了驗屍。另外可能還有幾百具我們沒找到的屍體。而且我們在那裡的那段期間,殺人案還一直在繼續發生。」
「為了報仇,」康威說。「以那場戰爭的背景來說,完全可以預料得到。或者其實任何戰爭都是如此。狄恩探員和我都曾在海軍陸戰隊服役。我打了越戰。狄恩探員則是參加了沙漠風暴。我們都看過一些事情,是我們沒有勇氣說出口的,而且會讓你質疑我們人類憑什麼自認比禽獸高明。在科索沃戰爭期間,塞爾維亞人殺害阿爾巴尼亞人,戰爭結束後,則是阿爾巴尼亞人的科索沃解放軍殺害塞爾維亞平民。雙方的手上都沾了很多血。」
「一開始,我們認為這些兇殺案就是如此。」狄恩說,指著茶几上的那些犯罪現場照片。「戰後為了報仇而殺人。我們的任務不是要去處理發生中的違法事件。我們是應國際法庭的請求,專門去蒐集戰爭罪的證據。不是要去處理這些的。」
「但是你還是處理了,」瑞卓利說。看著那些驗屍報告的紙張上方,印著聯邦調查局專用信紙的徽記。「為什麼?」
「因為我看得出這些案子的本質,」狄恩說。「這些謀殺案不是基於種族因素。三個男人裡頭,兩個是阿爾巴尼亞人,一個是塞爾維亞人。但他們都有共同點。他們都娶了年輕的妻子。很有吸引力的妻子,從他們家被擄走,到了第三次攻擊,我知道了這個兇手的特有手法。我知道我們在處理的是什麼。但這些案子依法屬於當地司法系統管轄,不是前南刑庭。於是我們就把案子交給當地的警方。」
「那他們做了什麼?」她問。
「簡單說,什麼都沒做,沒有逮捕任何人,因為根本沒找出任何嫌疑犯。」
「當然了,他們展開了調查,」康威說。「但是想想當時那樣的狀況,警探。幾千名因戰爭而死去的人,埋在超過一百五十個大型墳墓中。外國和平部隊努力要維持秩序。武裝的亡命之徒流竄到被炸毀的村莊裡,只想找理由殺人。至於一般老百姓,他們還懷有舊日的仇恨。那裡就像是一百年前美國的荒野西部,為了毒品或家族世仇或個人恩怨,隨時都會爆發槍戰。而且事後,命案幾乎都會歸咎到種族緊張情勢。你要怎麼分辨不同的謀殺案是什麼性質?有太多謀殺案了。」
「對一個連續殺人兇手而言,」狄恩說,「那裡是人間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