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蜘蛛蹲著,
在這個角落——
她的三隻眼,
在黑暗裡穿梭,
她的八條腿,
追在我脊背後面,
她映射和嘲笑著,
我的前行。
一隻蜘蛛蹲著,
知道我所有的一切,
她的網裡填滿了我的過往。
在這個陌生所在的某個地方,
一隻蜘蛛等待著,
我驚慌失措的飛行……
《陰謀》
盲眼加蘭
就在公會的刺客離開房間的時候,卡拉姆喝完了最後一口啤酒,付了錢,登上了樓梯。靠在走廊的欄杆上,他打量著下面的人群,確認沒有人注意到他之後,他沿著走廊大步地往前,進入了右邊最後一個房間。
他關上門,上好鎖。迅影·本盤腿坐在地板上,周圍是一圈藍色的已經融化的蠟燭。魔法師弓著背,胸膛裸露著,他閉著眼睛,汗珠順著他的臉往下滴落。他周圍的空氣閃爍著,彷彿被塗上一層漆。
卡拉姆繞過蠟燭圈,走到床前。他從床柱的上方掏出一個皮質的包裹,把它放在稻草填充的薄床墊上。剝開外面包裹的皮層,他拿出裡面的東西。一分鐘以後,他佈置好了山羊腳的勁弩,弩箭的金屬部分呈藍色,細窄的木杆浸泡在瀝青裡,上面沾滿了黑色的沙礫。卡拉姆靜靜地、慢慢地組裝著武器。
迅影·本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完成了。你那邊怎麼樣了,朋友。」
「那個男子通過廚房離開了,但他肯定會回來。」卡拉姆說著,雙手拿著武器抬了起來。他在武器上加裝了肩帶,把勁弩挎在肩膀上。然後,看著魔法師,「我準備好了。」
迅影·本也站了起來,用衣袖擦拭著額頭。「兩個法術。你可以浮起來,自己控制方向。另外一個給予你看到所有法術跡象的能力——好吧,幾乎所有的。如果有個高階法師在閒逛,那我們就撞了黴運了。」
「你呢?」卡拉姆問道,檢查著他那在顫抖的弩箭。
「你不會直接看到我,只能看到光環。」迅影·本笑著回答,「但我會跟你一起。」
「好吧,希望這次會一切順利。我們跟公會接觸上,我們提供帝國的合約,他們接受,然後解決掉我們在這座城市裡的每一個重大威脅。」他聳聳肩,把黑色斗篷上的面罩拉了上來。
「你確定我們不能直接下樓,徑直走向那個人,然後搞定他?」
卡拉姆搖搖頭。「事情不是這樣做的,我們確認了他的身份,他也確認了我們的。大概他剛剛與他的指揮官接觸吧,他們會按照自己的喜好來安排。我們的目標會把我們引過去。」
「我們會不會走進一個陷阱,然後遭遇埋伏?」
大個頭的男人點頭同意:「或多或少有這個風險。不過他們首先會確定我們的目的。一旦弄清楚了,我懷疑公會領袖會對殺死我們很感興趣的。你準備好了麼?」
迅影·本抬起一隻手朝卡拉姆伸過去,然後在他短促的呼吸下,喃喃自語。
卡拉姆感覺身體一陣輕盈,從體內上升到皮膚,散發著清涼氣味兒的空氣籠罩著他的全身。而他眼前的本迅速變成了一片藍綠色的伴影,那顏色主要集中在魔法師修長的手指上。「我感覺到了,」刺客面帶微笑說,「兩個熟悉的老朋友。」
迅影·本嘆了口氣,「是的,在這兒我們又得重複一次。」他迎上了朋友的目光,「胡德就在我們腳下,卡。這些天來,我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吹在我的脖子上。」
「你不是唯一有這感覺的人。」卡拉姆打開窗子。「有時候,」他乾巴巴地說,「我真覺得帝國想讓我們去送死。」他走到窗前,虛掩上百葉窗,然後把百葉窗往內一拉,雙手撐在窗臺上。
迅影·本來到他身邊,一隻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們凝視著黑暗,彼此之間傳遞著那短促的不安。
「我們已經看到太多了。」迅影·本輕聲說。
「胡德之息,」卡拉姆低聲抱怨,「我們到底是為什麼做這個啊?」
「或許等帝國拿到它想要的東西——達魯吉斯坦——他們就會讓我們溜走。」
「當然,但是誰去說服中士脫離帝國?」
「我們得讓他弄明白,他別無選擇。」
卡拉姆攀上了窗臺:「幸好我不再是一名利爪了,只是一名戰士,是嗎?」
他身後的迅影·本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胸膛,然後消失。聲音從他那看不見的嘴裡發出來,帶著點嘲笑的口吻:「對啊。老卡拉姆不再玩斗篷和匕首的遊戲了。」
刺客長身而起,轉身面對著牆壁,開始朝屋頂上爬:「是啊,我一直很討厭這個。」
迅影·本的聲音一直跟在他身邊:「不再有暗殺行動。」
「不再有間諜行為。」卡拉姆說著,爬到了屋頂邊緣。
「不再有偽裝的法術。」
爬上了屋頂,卡拉姆靜靜地躺著:「也不再有背後來的匕首了。」他低聲說,然後坐了起來,掃視著附近的屋頂。他什麼也沒看到:沒有什麼不尋常的東西,也沒有明亮的神奇的光環。
「感謝諸神。」從上面傳來了迅影·本的低語。
「感謝諸神。」卡拉姆迴應著,然後看了看屋頂的邊緣,下面有一個光池標記著旅店的門口,「你去看看後門。我負責監視。」
「好。」
就在魔法師回答的時候,卡拉姆全身一僵,「他來了,」他噓聲說,「你還跟我在一起嗎?」
迅影·本回應了。
他們看到拉里克的身影,全身罩著斗篷,穿過街道的另一邊,走入一條小巷。
「我去跟著他。」迅影·本說。
藍綠色的光從魔法師身上散發出來,他上升到空中,朝著街對面迅速地飛過去,當他抵達衚衕的時候他放緩了速度。卡拉姆弓下身,靜靜地朝著屋頂邊緣無聲地移動。他到達了角落,掃了一眼相鄰建築物的屋頂,然後往下跳。
他緩緩地下降著,就像是沉沒入水中一樣,落地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的聲音。他的右側平行的路徑上,迅影·本那神奇的光環移動著。卡拉姆穿過前面的屋頂。那個人正朝著港口的方向行走。
卡拉姆依舊追隨著迅影·本的光圈,在一個又一個屋頂上移動著,時而跳下,時而爬上。這對卡拉姆而言沒什麼技術含量可言:別人使用的是技巧,他則用粗壯的手臂和腿部的力量。這讓他看上去不像是刺客,但是他習慣於使用自己的優勢。
他們現在已經靠近了海港區,這裡的建築都是單層,佔地頗大,除了倉庫的入口,街上幾乎沒有點汽燈,那些倉庫入口偶爾有私人的巡邏隊走來走去。夜空裡充滿著汙水和魚類的味道。
迅影·本終於停了下來,在一個倉庫庭院處徘徊,然後趕回到在附近一個雙層建築上等待的卡拉姆身邊。
「看上去像是這兒,」迅影·本漂浮在卡拉姆頭上幾英尺的地方,「現在該怎麼辦?」
「我需要一個良好的視線看著那個地方。」
「跟我來。」
迅影·本帶領他來到另一棟樓。他們跟上的人現在就在視線中,蜷縮在倉庫的屋頂上,注意著下方的庭院。
「卡,你聞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麼?」
卡拉姆哼了一聲:「地獄的味道,不,那鮮血已經蔓延上來了。站好位置,朋友。」
「好。」
拉里克·諾姆伏在屋頂上,他的頭從屋頂邊緣伸出去。下方是倉庫的庭院,平坦,灰色而空曠。他正下方的陰影是堅不可摧的。汗滴從拉里克的臉上流淌下來。
從下方的陰影裡傳來了豹貓的聲音:「他看得到你嗎?」
「是的。」
「他沒有移動?」
「沒有。聽著,我敢肯定不止一個人。如果他追蹤我,我會感覺到的,可是沒有。魔法的臭味太明顯了,豹貓,而你知道我對魔法的看法是什麼。」
「該死的,諾姆。如果你一開始就用我們給你的東西,你會躋身於我們之中最優秀的行列。但是胡德的大門啊。有人在監視我們,除非有一個非常好的魔法師在周圍,否則我們會感應到魔法的。面對現實吧。」豹貓的聲音裡有點惡意的成分。「他比你更優秀,他可以獨自一人跟蹤你,獨自一人。」
「現在怎麼辦?」拉里克問。
豹貓呵呵一笑:「我們正在收緊包圍圈,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候。你的工作完成了,諾姆。今晚刺客戰爭就將結束,五分鐘過後你就可以回家了。」
在城市的頂上,一隻惡魔拍打著它堅韌的翅膀,那雙綠色的眼睛掃視著下方的屋頂,它的視線捕捉到下方魔法的熱量。雖然這隻惡魔個頭還比不上一隻狗,它的魔力卻非常恐怖,已經接近了在這個晚上召喚和跟它產生連接的人了。在屋頂上,他看到兩個光環併攏在一起,其中一個人被籠罩在一個非常優秀的魔法師的法術下。而圍繞著他們倆的有一圈人,男女都有,他們悄悄地向內移動,一些人身體的熱量出賣了他們的位置,而另一些人則是魔法的熱量。
到目前為止,惡魔仍然無聊地飛行在夜晚的風中,對它的主人有著不滿。僅僅是這種觀察的任務,對一個擁有這樣魔力的惡魔而言忒無趣了!可是現在,惡魔感覺到一種充滿殺氣的氛圍在增強。如果說它的主人被削弱了,它就可以打破契約,降落到屋頂上,開始屠殺。
惡魔沉浸在這些想法中,眼睛仍然盯著下方的場景,突然,一次重擊命中了它那小而圓的腦袋。惡魔旋轉著,翻滾著,反身面對攻擊他的東西,頭骨下積燃著熾熱的憤怒。
片刻之後它就得為自己的生命奮戰了。那個靠近惡魔並襲擊它的生物有著一層致盲的魔力光環。雙方的能量湧動,互相接觸,拼殺,像是觸鬚纏繞在一起。惡魔掙扎著,努力平復那一次重擊造成的劇烈疼痛。冰冷的感覺充斥了惡魔的頭骨,陌生的冰冷讓它幾乎無法呼吸,那種陌生的感覺,它沒有可以應付的手段。
它們倆一邊緩緩地下落,一邊在絕對的沉默中打鬥,這座城市的居民無法看見它們的力量。而正在此刻,倉庫周圍又降下了許多人影,他們的斗篷像是吃飽了風的船帆,弩箭綁在他們手臂上。戴著兜帽的臉下垂著,隱藏在黑色的兜帽之下。十一個人穿過了惡魔和攻擊它的生物。沒有人注意到它們,在他們走過的時候,惡魔感覺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情緒:恐懼。
很快它的思緒又轉回到自己的生存上來,惡魔撕毀了自己的一部分身體,擺脫了攻擊者的控制。它發出一陣高亢的尖叫聲,拍打著翅膀往上升去。
那個身影沒有追擊,而是加入了其他空降的人員。
十二個人朝著那形成包圍圈的刺客男女落下,其中一人的目標轉移到被包圍的兩人身上。他們仔細地用弩瞄準目標,開始了屠殺。
卡拉姆低頭看著伏在屋頂上的刺客,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難道他們在等著他主動聯繫?突然,一聲低吼從他嘴裡發出來,有什麼東西不對勁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骨頭像是在燃燒。
「該死的,迅影。我們離開這兒!」
「等等!」迅影·本無形的聲音傳來,「噢,該死的。」他輕聲說。
卡拉姆前方,兩個非常明亮的形狀降落到下面的屋頂,落在他們的魔法標記後面。
「他媽的,搞什麼?」
然後他感覺到雙手下方的瓷磚微微震顫,卡拉姆倒地一滾,聽到一支弩箭呼嘯而過。從膝蓋下方一瞥,一個裹著斗篷的人影站在約莫三十英尺開外的地方。弩箭沒有命中,那人影開始往前跑。另一個跟在前一個後面,靠近屋頂的邊緣。
卡拉姆翻身就跑,從屋頂邊緣跳了下去。
迅影·本仍然飄在空中。他加在自己身上的偏移法術是高階等的,他確信這些新來的襲擊者仍然不會發現他。他看著那些人影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靠近卡拉姆消失的屋頂邊緣。戴著手套,握著閃閃發光的匕首,一名新刺客來到了屋頂邊,蹲了下來。迅影·本屏住了呼吸,身體朝那個人影前傾。
卡拉姆並沒有走遠,他抓住屋頂的三角牆,當攻擊者的上身進入他視線的時候,他把全身的力量都交給了一隻強壯的手臂,另一隻手迅速地伸出來,抓住了刺客的脖子。卡拉姆猛地往下一拉,同時抬起膝蓋一撞。攻擊者那被兜帽包裹的臉重重地迎上了堅硬的膝蓋骨。卡拉姆仍然只用一隻手抓住三角牆,把那個現在全身無力的身軀一甩,刺客的身體盤旋著落到下面的街道上。
喘著氣,他用力爬回到屋頂。在另一邊,他看到第二名刺客衝了上來。咆哮著,卡拉姆彈身而起,同樣朝那名刺客衝了過去。
不知名的刺客突然向後退了幾步,像是被拉了一把,然後一隻手往下一揮,迅速消失。
卡拉姆滑了一步,停止衝鋒,然後蹲下身,雙手垂在兩側。
「我看到她了。」迅影·本低聲說。
噓了一聲,卡拉姆完整地轉了一圈,然後跳到一邊,背靠著屋頂的邊緣,「我沒有。」
「她的能量傳了進來,」迅影·本說,「正在消逝。等等,卡。」魔法師陷入了沉默。
卡拉姆的頭隨著每一道細微的聲音而擺動。他的鼻子裡喘著粗氣,雙手抽搐。等等。低沉的咆哮在他胸膛裡翻騰。
等什麼?等一把匕首穿透喉嚨麼?
就在此時,夜空中傳來一陣爆炸聲,火焰騰空。攻擊者立刻進入了卡拉姆的視線,匕首在他胸前閃爍。煙霧和火花在她身邊如雨般落下,但她似乎不受影響。卡拉姆偏向一邊,試圖避開鋒刃。匕首撕開了他肋骨部位的襯衫,深深地沒入他的血肉,然後往旁邊撕扯。他感覺到鮮血噴湧而出,一揮拳正中那女人的太陽穴。她喘息著,打著旋,血液從她右手的匕首上滑落出一道弧線。卡拉姆咆哮著往前衝。他靠近了,不管刺客的匕首,再次朝她胸部猛擊。肋骨斷裂聲響起,他的另一隻手一巴掌拍在她的頭骨上。刺客往後倒去,在屋頂上撲騰了一下。她的身體不動了。
卡拉姆單膝跪下,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等等,你說的,該死的!你他媽的到底在搞什麼啊,迅影?」他把肋部的傷口緊緊紮好,「迅影?」
沒有迴應。他緊張起來,轉身掃了低矮處的屋頂一眼,屍體四散橫躺。那個他看到兩個有魔法標記的人登陸的屋頂上空無一人。輕輕地呻吟了一聲,他跪在地上。
在跟那女刺客對戰的時候,他聽到什麼東西在火光中爆炸。一次爆炸,不,兩次,間隔非常近。魔法的碰撞,他屏住了呼吸。是否有第三個刺客?還是一名魔法師?迅影·本毀滅了一個,而也有人毀滅了迅影·本?「噢,胡德啊。」他低語著,瞪著眼睛四下環視。
拉里克遇到的第一次攻擊,目標是他的肩胛骨之間。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帶動著全身開始移動。他的背部被襲擊,他發現自己被一支四角箭擊中,不過他知道自己襯衫下面的鱗甲扛住了這股衝擊力。四角箭的尖刺穿透了鐵鱗,但是無法再進一步。從充斥在耳邊的嘈雜中,他捕捉從背後接近的腳步聲。
下方的陰影裡傳來豹貓的聲音:「諾姆?發生什麼事了?」
拉里克背後的腳步聲停了下來,響起了弩機上弦的輕微碰撞聲。拉里克回過神來,他的身體從麻木中恢復,他的武器就放在手邊,一切就緒。他等待著。
「諾姆?」
輕微的腳步聲在他身後左邊響起。一瞬間,拉里克轉過身來,抓起弩機,瞄準,開火。那刺客離他還不到十五英尺,被四角箭的巨大沖力撞得往後跌去,武器飛到空中。
正在此刻,他看到那名刺客背後還有第二個襲擊者,拉里克奮力往一側翻滾。那個人影蹲下來,弩機一響。四角箭倏地撞在拉里克的右胸上沿,反彈了一下,擦著他的頭消失在黑暗中。這次撞擊讓他的右臂一陣麻木。他掙扎著站起來,拔刀出鞘,彎曲的鋒刃在夜色間閃爍著藍色的光芒。
對面的刺客謹慎地往前移了一步,然後退到了遠處的邊緣,從屋頂上跳了下去。
「胡德之息。」豹貓的聲音在拉里克身邊響起。他轉身,但是沒有看到人。「他看到我的魔法了。」豹貓說,「幹得漂亮,我是說你幹掉第一個人的時候,諾姆。或許我們可以確認下這些人的身份。」
「我不這樣認為。」拉里克說,他的眼睛盯著那一動不動的屍體。微弱的白光在它周圍繚繞。
那屍體消失了,豹貓詛咒著,「某種召回法術。」他說著,突然間氏族領袖的身影出現在拉里克的面前。他的臉有些扭曲,怒瞪著眼睛咆哮,「我們佈置了圈套,而我們最終失敗了。」
拉里克沒有回答。他伸手從肩膀上拔下那支四角箭,扔到一邊。捕獵的人反倒成了獵物,這是事實,但是他認為那個跟蹤追擊的男人和這些新來的刺客沒有關係。他轉過身,盯著追蹤者曾經佔據的屋頂。
他的目光剛轉過去,就看到一片紅色和黃色的火光,爆炸聲傳來,那一瞬間拉里克看到一個身影正在屋頂邊緣捍衛著,跟正面的襲擊者對抗。閃光過後,一切皆沒入了黑暗。
「魔法,」豹貓低聲說,「還是高階魔法。快,我們趕緊離開這兒。」
他們迅速行動,從房頂下到了倉庫庭院。
一旦被她標記,索瑞可以毫不費力地找到那個胖胖的小個子和硬幣攜帶者。雖然從卡拉姆和迅影·本的小屋出來以後,她本來決定跟蹤科盧普。但是某種東西將她的注意力集中在這男孩身上。懷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行動——至少目前為止——比科盧普更神祕。
硬幣攜帶者是最後一個受歐普恩影響的人,也是神祇在這場遊戲中最重要的選手。迄今為止,她很好地消滅了其他潛在的人選——比如帕蘭上尉,曾經擔任過輔佐官的助手,推而廣之,也是女皇的僕從。還有那個她曾經絞死的蒼白城的利爪領袖。在她加入焚橋者的道路上,其他人也被消滅了,但是隻在必要的時候。
她知道這個男孩也會死,但是有什麼東西在她的體內抗拒著這樣的結論,那是她無法認知的一部分。她被神祇佔據了,在兩年前的濱海路上成為一名天生的殺手。佔據這個身體是很方便的,戲劇性的生活沒有對它造成一點損害——年輕女孩的身體,年輕女孩的精神無法對抗那壓倒性的力量,神祇抹殺了她。
但是她真的被抹殺了麼?而硬幣又撼動了她的哪一部分?而她的腦海裡又是什麼在發出那種富有力量的聲音?那是不久以前被喚醒的東西,當威士忌傑克說出那個詞,先知。她努力回憶過去兩年可能和先知有關的任何細節,但是腦海裡沒有浮現出一點線索。
她拉緊了覆在肩膀上的斗篷。找到那個男孩一點也不費勁,但是想知道他要做什麼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從表面上看,他僅僅是一名再簡單不過的竊賊。克魯克斯正站在衚衕裡,抬頭看著莊園裡某座房子的第三層樓,等待著燈火熄滅。
索瑞全身包裹在不同尋常的黑暗中,克魯克斯無法看見她,他正在沿著她背靠的那堵塗了浮油的牆往上攀爬。他的攀爬技術令人印象深刻。
在他爬上去之後,她又找到了另外一個觀察點,可以完全把陽臺和滑門收入視線。這就意味著他要進入莊園的花園裡。不過那兒僅有一名守衛在巡邏。她毫不費力地殺了他,現在正站在陽臺底的一棵樹下。
克魯克斯已經靠近了,他輕巧地解開鎖,進入到裡面的房間。他還是挺不錯的,她必須承認。但是一個挺不錯的竊賊怎麼會花費接近半小時的時間待在被入侵的房間裡?半小時了,還沒出來。她沒有聽到警報聲,也沒有看到莊園裡其他房間突然亮起燈光,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惹了麻煩。那克魯克斯在裡面幹什麼呢?
索瑞全身一僵,魔法的風暴在達魯吉斯坦的另一邊突然湧起,那種味道她能夠辨認得出來。她猶豫了一下,無法決定。離開這個小夥子,去探查新的、致命的東西?還是留在這裡,直到克魯克斯出來或者被發現?
她看到了陽臺滑門內的場景,結束了她的猶豫。
汗水順著克魯克斯的臉滑下,他擦了好多次。他解決了那個新的觸發機——陽臺上新裝的絆網——躡手躡腳地走到了梳妝檯前。可現在他正僵在那裡一動不動。白痴!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他聽到了柔和的、規律的呼吸從他身後傳來——像巨龍的氣息——他可以感覺到吹拂過後頸的風。克魯克斯抬頭一看,鏡中只有自己的影子,他皺起了眉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果他不趕快離開……他開始從包裹裡往外掏東西。當他掏完的時候,又抬頭看了一眼鏡面——另一個人站在他背後,一張圓圓的、白色的臉正從床那邊看著他。
女孩說話了,「既然你把這些東西都送回來了,我希望你能把它們擺放整齊。我的化妝盒放在鏡子的左側。」她用耳語般的聲音說,「發刷放在右側。你拿著我的耳環吧?把它們放在梳妝櫃上。」
克魯克斯呻吟了一聲,他甚至都忘了蒙上臉,「不要動!」他咆哮著,「我把所有東西都送回來了,然後我會離開,明白?」
女孩拉著毛毯坐到了床的邊緣,「威脅是沒有用的,竊賊。」她說,「我只需要尖叫一聲,然後我父親的貼身護衛就會在幾秒鐘之內出現。你能用你的匕首擋住他的短劍?」
「不能,」克魯克斯說,「但是我會把匕首放在你的喉嚨邊。有你做人質,有你擋在我和護衛之間,他敢把短劍刺到我身前麼?不可能的。」
女孩的臉色蒼白:「作為一名竊賊,你會失去一隻手。但是綁架一位高貴的貴族,你會被送上絞架。」
克魯克斯隨意地聳了聳肩,他看了一眼陽臺,衡量著要用多快的速度才能衝到外面,然後爬上屋頂。新裝的絆網還真是個麻煩。
「你站著別動。」女孩吩咐道,「等我點汽燈。」
「為什麼?」克魯克斯不安地問道。
「為了好好看看你。」她回答說,光線從她腿邊的汽燈燈籠上散發出來,照亮了整個房間。
他皺起眉頭。他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就在手邊。她破壞了他的計劃。「什麼叫為了好好看看我?」他低吼,「趕緊把你那該死的衛兵叫來抓我啊。有這個夠吧。」他從襯衫裡掏出真絲的頭巾,扔在桌面上。「就是這些了。」他說。
女孩瞥了一眼頭巾,輕鬆地聳聳肩,「這是我參加春季祭禮服裝的一部分。」她說,「我已經找到更好的了。」
「那你到底,」他嘶嘶地說,「要把我怎麼樣?」
他那絕望的爆發讓她的臉出現了一絲恐懼,然後她笑了:「我想知道為什麼一個竊賊在成功偷竊了我的珠寶首飾以後,會把它們送回來。這不是一個竊賊通常做的事情。」
「我倒是有好的理由。」他喃喃地說,更像是說給自己聽,而不是回答她的問題。他上前兩步,然後停下。因為她被嚇得猛地縮回到床裡,眼睛瞪大。克魯克斯伸出手,「對不起,我不是想嚇著你。只是……我想好好看看你。就這樣。」
「為什麼?」
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畢竟他不能就這樣告訴她自己瘋狂地愛上她了吧。「你叫什麼名字?」他脫口問出。
「查萊斯·德阿爾勒。你呢?」
查萊斯,「這樣啊,」他轉著眼珠說,「這個名字跟你真配。」他突然瞪著她,「我的名字?那不關你的事,竊賊不會向他們的受害者做自我介紹的。」
她抬起眉毛,「受害者?可是現在我不再是受害者了,是吧?你把我的東西送回來了。我想。」她悄悄地說,「那你或多或少有義務告訴我你的名字,想想你所做的一切。你必須認真對待你的義務,不管它們看上去有多麼奇怪。」
克魯克斯皺眉,他們在說什麼啊?她怎麼就說到他的義務了?為什麼該死的聽起來這麼天經地義?「我的名字,」他嘆了口氣,投降了,「叫克魯克斯·揚罕。你是高貴的德阿爾勒家的小姐,求婚者排著長長的隊伍等著見你一面。但是總有一天,你會看到我也排在裡面,查萊斯,而只有你會知道你上一次見到我是什麼時候。下一次見面,那會是一次正式的引見,而我也會給你帶來合適的禮物。」他盯著她,為自己的話而震驚。
她的眼睛瞪著他的,情感在他們之間氤氳——那是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東西——然後她突然迸發出一陣大笑。她立刻用手捂住嘴,爬上了床:「你最好趕快走,克魯克斯。會有人聽到的。快。小心那些絆網!」
克魯克斯木然地朝陽臺的滑門移動,她的笑聲是心中夢想最後的標點符號。他覺得自己的內心已經死去,除了憤世嫉俗的自嘲的笑聲,她看著他的樣子真是奇怪。她的毛毯落了下來,她赤裸的身軀再次展現。而讓他驚訝的是,她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模糊地,一個聲音從門外的走廊傳來。
女孩噓聲說:「快走啊,你這個傻瓜!」
警覺的鐘聲在他的腦海中敲響,他突然清醒過來,快速地行動。克魯克斯跨過絆網,打開了門。他停頓了下,回頭看了她一眼,女孩抓著毛毯,把脖子以下都裹得嚴嚴實實,他笑了。至少,他並非一無所獲。
對面的房門響起了敲門聲。
克魯克斯來到陽臺上,抓住了欄杆。他低頭看著下面的花園,差點摔了下去。守衛已經不見了,而那個地方站著一個女人——雖然她全身包裹著斗篷,但是她身上的某種特質讓他認出了她的身份。那個在酒吧裡的女人,她那雙黑色眼睛看著他的時候,似乎他內心深處有某種東西在燃燒。
房間裡的門開了,克魯克斯發現自己有點顫抖。無論如何,那女人真該死!她倆都該死!他抓住頭頂上的屋簷,輕巧地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卡拉姆蜷縮在屋頂中間,一動不動,兩隻手都握著刀。夜晚的空氣緊張而沉重。時間過去很久了,有時候他相信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而迅影·本和另外的魔法師已經離開了屋頂;他們在天空中拼命廝殺,或者在下面的街道小巷裡,也或者在另一個屋頂。但是他能聽到一些聲音,長長的呼吸聲,衣袂帶風的聲音,或者在這無風的夜晚,一縷風拂過他的臉頰。
突然,在他眼前的黑暗被震碎了。兩個人影出現在屋頂上空,盤旋著。那個刺客發現了迅影·本,向他發出了一道似乎可以擊暈他的火光,然後迅速朝著暈眩的魔法師靠近。
卡拉姆飆升一躍,想要攔截。迅影·本卻迅速地消失了,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到了刺客的背後。藍色的魔力光芒從魔法師的手中爆炸開來,重重地打在這名能夠操控魔法的刺客背上。刺客衣服燃燒起來,從空中跌下。
迅影·本疾衝向卡拉姆:「快!我們走!」
卡拉姆開始跑動,他的朋友在他身邊飛行。當他們跑到屋頂邊緣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那位刺客法師已經撲滅了身上的火,恢復了平衡。在遠處,他的兩名同夥出現了。
「跳,」迅影·本說,「我會拖住他們。」
「你怎麼拖?」卡拉姆質問,在屋頂邊緣搖搖欲墜。
迅影·本迅速掏出一個小瓶子以作回答。他在空中把瓶子旋轉了幾圈,然後扔了出去。
卡拉姆咒罵一聲,跳了下去。
小瓶在屋頂的地面上撞得粉碎,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前面那三個刺客停了下來。迅影·本仍然飄在空中,他看著一股白色的霧氣從玻璃碎片中上升。一個形體,以煙霧的模樣迅速增長。它的形狀很稀薄,就像是煙一樣飄蕩在空中,又像是一根根捲曲的羊毛。而它的眼睛露在外面,是兩條黑縫,回頭看著迅影·本。
「你,」它開口了,它的聲音聽上去是個小孩子的,「不是我的主人泰斯切倫。」
「沒錯,」迅影·本說,「但是我在他的軍團中服役。你仍然是在為帝國服務。」他指著屋頂,「那裡有三個帝國的敵人,惡魔。他們是黑暗精靈,對抗瑪拉茲帝國。」
「我的名字叫珍珠。」這隻科瓦納惡魔輕聲說,轉頭看著那三個刺客,他們已經從屋頂邊緣包圍過來了,「他們還沒逃走。」珍珠帶著驚喜的口吻說。
迅影·本擦去額頭的汗水,他往下看,卡拉姆模糊的影子在巷弄裡等待著。「我知道。」他對珍珠說,觀察的結果讓他緊張。一隻泰斯切倫的科瓦納惡魔,如果它願意的話,可以把整個城市夷為平地。
「他們接受了我的挑戰,」珍珠再次看著迅影·本,「我該憐憫他們嗎?」
「不,」他回答,「你只要去消滅他們,並且保證完成任務就行。」
「然後我回到主人泰斯切倫那裡去?」
「是的。」
「你叫什麼名字,魔法師?」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本·阿達楓·德拉特。」
「你本該已經死了,」珍珠說,「你的名字本該出現在那些在帝國征戰七城大陸時隕落的高階法師中。」
迅影·本抬頭掃了它一眼,「他們來了,珍珠。你得面臨苦戰了。」
惡魔的視線抬高,上方的人影正在降落。五個在前面,還有一個在後面。後面那人身上散發出強大的魔力,就連迅影·本都不由自主退縮了下,他的血液在變冷。那人影背上揹負著長而窄的東西。
「本·阿達楓·德拉特,」珍珠悲哀地說,「看看最後誰來了,你是在讓我去送死。」
「我知道。」迅影·本低聲說。
「趕快逃走,現在。我會拖住他們一會兒,確保你逃生,只能這樣了。」
迅影·本從房頂上沉了下去。
在他從視線消失之前,珍珠開口了:「本·阿達楓·德拉特,你可憐我嗎?」
「是的。」他輕聲回答,然後旋轉著投入了黑暗中。
拉里克走下了街道的中心,寬闊的街道兩側有許多燃燒著的汽燈凸出。在潮溼的鵝卵石路上投下一片片光暈。小雨又回來了,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溼潤的光澤。他右前方的居民在屋外的路邊排成長列,山坡上,塔蘭提神廟蒼白的拱頂對著深灰色的天空閃閃發光。這座寺廟是這座城市最古老的建築之一,歷史可以追溯到兩千多年前。塔蘭提的僧侶跟其他人一樣乘著謠言的翅膀前來此地。拉里克對這個故事可不像莫瑞里奧和科爾這麼熟悉。謠傳有什麼古老的人被埋葬在山頭,他擁有巨大的財富和權力,一切都是源自他那無窮的知識寶藏。
不過這個謠言帶來了很多的後果,如果沒有那成千上萬的人挖掘地面,天然氣的洞穴就不會被發現。雖然有些挖掘的豎井在許多個世紀前已經倒塌或被遺忘,而其他的仍然存在,由各種隧道連接在一起。
在這座神廟地底下如蜂窩般的巢穴中,刺客之主沃坎在等待著。拉里克想象著豹貓順著隧道往下行,揹負著那災難性的消息,他瘦削的臉上出現一絲笑容。他從來沒有見過沃坎,但是豹貓很適合這些巢穴——就像城市裡的另一種穿行在地底的大個子老鼠。
總有一天,拉里克知道,他會成為氏族領袖,他會跟沃坎面對面地相見。他不知道這會對他的人生有怎樣的改變,沿著這樣的路走下去,這種想法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他別無選擇。曾經,他邊朝鳳凰酒館走邊想著,很久以前,他可以選另外一條截然不同的路。但是那些日子已經遠去,而未來他只能和黑夜作伴,在黑暗中伸展手腳,把目標帶向永恆的黑暗。他會跟沃坎見面,最終,他會發誓將生命獻給公會主人。而那就意味著,他最後的退路也將關閉。
他對自己身邊出現的不公感到義憤,腐化的世界,即將在這陰暗的達魯吉斯坦隧道里枯萎。在暗殺技藝越來越精湛的路上,最後的受害者只會是他自己。
而這正是他和莫瑞里奧制定那個計劃的原因,這是對人類最後的救贖。背叛在拉里克的心裡是超越一切的罪行,因為它奪走了一切,留給人最深刻最殘忍的痛苦。面對背叛,謀殺本身就是最終的完結:它能夠迅速地結束一個生命的痛苦和絕望。如果一切按照計劃進行,辛托夫人,那個密謀背叛了她的丈夫——科爾大人的女人,還有她的情人們,都會死去。
那會是對錯誤的糾正,或是達到報復的目的?不,但是它可以給一個人重新帶來生命和希望。
至於他自己,拉里克,這種賜福是長久以來都缺乏的。他不是那種讓人死灰復燃的人。餘燼中無人倖存,再無火焰可以重生。
生命屬於其他人,而他唯一擁有的是剝奪它們的權力。他也不會承認希望,即使希望就在他眼前。希望於他,如太多太多的陌生人,太多太多的鬼魂。
走近酒館門口的時候,拉里克看到克魯克斯從另一條街上走過來。他加快了步伐,「克魯克斯。」他喊道。
男孩退了一步,看到拉里克,然後停下來等他。
拉里克挽著他的胳膊,領他走到巷子裡,一言不發,直到他們完全沒入了陰暗。他用力把克魯克斯轉過來,拽到離自己極近的地方。
「聽我說,」他噓聲說,他的臉離男孩那驚訝的面孔只有幾英寸,「公會最佳的屠殺日期就是今晚,這可不是個遊戲。你得待在離屋頂遠一點的地方,明白了麼?」
克魯克斯點了點頭。
「另外,告訴你的叔叔,這個城市裡有一名利爪。」
男孩的眼睛瞪大了。
「還有,」拉里克繼續說,「還有其他人。從天而降,殺死了眼前的所有人。」
「告訴曼莫特叔叔?」
「只要告訴他就好。現在仔細聽著,克魯克斯。我現在說的話是對你說的,我倆一對一說,明白麼?」
克魯克斯再次點頭,臉色蒼白。
「你如果留在這條路上,最終等著你的就是死亡。我不是說這該死的一切有多麼令人興奮——令你興奮的東西會令其他人絕望。停止吸取城市的命脈,小夥子。英雄的角色絕不是把其他人都吸乾。你明白我的話麼?」
「是的。」克魯克斯低聲說。
拉里克鬆開男孩的手臂,向後退了幾步:「現在,你該離開了。」他把克魯克斯推到街上,看著男孩蹣跚地跑開,消失在轉角。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他鬆開外衣的衣領。
莫瑞里奧從陰影裡走了出來:「我懷疑這是否管用,朋友。但無疑是一次很好的嘗試。」他把一隻手放在刺客的肩膀上。
「巴呂克大人有工作派給我們,科盧普堅持我們要帶著克魯克斯一起。」
拉里克皺眉:「一起?我們要離開達魯吉斯坦了?」
「恐怕是。」
「我不會跟你們去,」拉里克說,「告訴巴呂克你沒有找到我。一切都正在關鍵的時候——包括我們的計劃。」
「還有別的事情發生麼,諾姆?」
「你沒聽到我讓克魯克斯帶給他叔叔的消息?」
莫瑞里奧搖了搖頭,「我比你晚到。就看到你把小夥子拖進了巷子。」
「好吧,」拉里克說,「我們先進去,這個夜晚會讓胡德微笑的,朋友。」
兩名男子一起大步走出了小巷,來到了鳳凰酒館外的街道。黎明的曙光正朦朧地穿過連綿不斷的雨幕。
屋頂的中央有一大片燃燒著的灰燼和骨頭,依稀有「噼啪」的響聲和一星半點的火花竄出。阿諾曼德·瑞克砰地還劍入鞘,「我派了十二個人,」他對身邊一名全身罩著黑色斗篷的人說,「但是現在只看到八個。發生了什麼事,塞拉?」
黑暗精靈族女人顯然已經筋疲力盡:「我們的工作一直很艱難,領主。」
「具體說。」瑞克插話。
塞拉嘆了口氣,「傑卡洛的脖子斷了,還有三根肋骨。波路德的臉成了一堆爛肉,鼻子破了,顴骨破了,下巴也——」
「他們在跟誰戰鬥?」瑞克怒氣衝衝地問著副手,「公會之主從藏身之地出來了?」
「沒有,領主。傑卡洛和波路德都是降落到一個人身邊的,那個人並非屬於城市裡的刺客公會。」
瑞克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利爪?」
「可能。他身邊還有一名高階法師。就是他留下這個惡魔來跟我們玩的。」
「有帝國的臭味在裡面。」瑞克喃喃自語,他的目光盯著燃燒的殘骸,火光在黑暗中像是在吞噬什麼,「泰斯切倫的小魔術之一,我應該想到的,」一抹蠻橫的笑閃過他的嘴角,「可惜今天晚上打擾了他的睡眠。」
「達什拖被一支有毒的四角箭擊中,」塞拉說,「那是公會刺客的。」她猶豫了一下,「領主,我們在布諾德的軍營裡壓力很大。我們需要休息。這個夜晚出現太多失誤了,好些公會成員從我們指尖溜走,如果您沒有迴應我的請求,我們在遭遇這個惡魔的時候會有更多的傷亡。」
瑞克的手叉在腰部,遠眺著清晨的天空。過了好一會兒,他嘆了口氣,「啊,塞拉。不要以為我麻木不仁,但是公會之主必須被清除,公會也必須被關閉。」他看著他的副手,「你在這裡遇到了利爪,你覺得是否他們在相約會面?」
「不是會面,」塞拉回答,「是陷阱。」
瑞克點點頭,「很好,」他頓了頓,那雙帶著紫羅蘭色陰影的眼睛盯著塞拉,「回到月之巢去吧。讓高階祭司去治療傑卡洛。」
塞拉鞠躬:「謝謝您,領主。」她轉過身朝其他人做了個手勢。
「噢,」瑞克提高聲音對他的精銳魔法師刺客說,「最後一件事情。你們做得很好,非常好。你們贏得了休息。三天三夜,如你們所願。」
塞拉再次鞠躬:「我們將哀悼,領主。」
「為逝者?」
「毒箭殺死了達什拖,這種毒藥是一名煉金術士製作的,領主。毒藥中富有某種能力,裡面包含了帕拉特毒。」
「我明白了。」
「您會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不。」
副官第三次鞠躬。如同一體般,八個黑暗精靈舉起手,然後消失了。
瑞克掃了一眼已經暗淡的餘燼,它最終沒入了黑暗中。從下面傳來微弱的噼啪聲。阿諾曼德·瑞克領主把目光又投向了天空,然後嘆氣。
威士忌傑克中士搖著自己的椅子,只用後面的兩條椅腿支撐,一下又一下撞在搖搖欲墜的牆上。小而昏暗的房間裡充滿了潮溼的氣息,混合著尿臭味。
兩張木框的單人床,塞滿了稻草的麻袋床墊,就在他左側的牆邊。屋子中間,其餘三把鬆垮的椅子圍繞著一張孤零零的桌子。桌子上方掛著油燈,照著提琴手、籬笆和木槌的臉,他們三人正坐著打牌。
他們的工作結束了,就在黃昏即將來到外面王權大廳的時候。在與蟲族結盟之前,瑪拉茲的破壞者的最高榮耀屬於工兵,他們在城門隧道挖來挖去,搞點斷路的勾當。蟲族的鍊金術為帝國引進了許多化學的、極富爆破力的炸藥,有很多甚至只要暴露在空氣中就能引起爆炸。有的使用一種緩慢腐蝕的酸性物質,能在隔絕空氣的泥殼上慢慢腐蝕出一個蟲洞。破壞已經成了一門藝術,粘土的厚度、酸性物質的強度需要精密而複雜的計算,而一旦犯錯,沒有幾個倖存者有機會吸取教訓。
在威士忌傑克的概念中,籬笆和提琴手是糟糕的戰士。他甚至無法回憶起他們上一次拔出短劍的具體時間。不管在基礎訓練中磨鍊了多久,他們在實戰中總是崩潰得一塌糊塗。然而,在破壞的領域,他們的能力無人可及。
威士忌傑克的視線穿過兜帽打量著那三個坐在桌旁的男人。已經好幾分鐘他們都沒有說一句話,或者有動作了。提琴手的新遊戲,他肯定,這個傢伙總是會發明一些新的東西,即興創造一些新規則,不管其他人怎麼罵他。雖然爭論不休,不過提琴手總歸還是一個受人歡迎的牌手。
「無聊時只能做這個了。」他自言自語。但是,不,這不僅僅是無聊。等待是折磨人的,尤其是涉及到自己的朋友。迅影·本和卡拉姆可能在暗巷小弄裡遭遇到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這讓等待更加煎熬。
威士忌傑克的視線固定在一張床上,那裡放著他的盔甲和長劍。鏽跡在破損的鍊甲上,像是染上許久的血跡。某些地方的鏈條丟失了,另外一些地方的破損了。他的骨骼和肌肉仍然記得那些受傷的痛楚:每一次被刺入,每一次被撞擊,現在都在他身上隱隱作痛,每天清晨醒來,像老朋友一樣迎接他。那柄用普通皮革包裹了把手、有著銀質劍柄的長劍,正躺在木質的劍鞘裡,腰帶和肩帶散落在床邊。
這把武器是他第一次參加戰鬥過後得到的,在一片屍體中找到。那時候,他的靴子裡還有父親採石場的粉筆。在帝國旗幟飄揚之下,在他面前的是一整個世界的許諾。得到這把劍的時候,它還是全身散發著光澤,鋒利無比,連一個缺口都沒。他按照自己的標準選擇了它。
威士忌傑克的目光渙散起來,他的心中已經走入了那灰色的、泥濘的道路,那在他的青年時光曾經多次走過的、熟悉的道路,已經逝去,無法辨認,被悲傷矇蔽。
門突然打開了,一股潮溼的空氣裹著特羅茨衝進了屋子裡。巴哈斯特那雙烏黑的眼睛迎上了中士。
威士忌傑克迅速站起身,他走到窗前,拿起了他的長劍。桌上的其他人仍然在玩著他們的紙牌遊戲,唯有那微微移位的椅子透露了他們的焦慮。威士忌傑克走過特羅茨身邊,把房門關得只剩一條窄縫,透過它朝外面張望。馬路對面的衚衕口,兩個人影艱難地彼此扶持著。威士忌傑克從牙縫裡擠出嘶嘶的聲音,「木槌。」他轉頭過來,叫道。
桌旁的治療師衝著兩名破壞者皺眉,然後小心地把手中的牌放下。
巷口的兩個人影穿過馬路,威士忌傑克緊握住了手中的長劍。
「是誰?」木槌問道,鋪好了床上的毯子。
「卡拉姆。」中士回答。那兩名男子走到了門口,他打開房門讓他們進來,然後立刻關上。中士衝著特羅茨招了招手,巴哈斯特走到了窗戶邊的角落,監視著外面的街道。
卡拉姆臉色蒼白,靠著迅影·本。刺客暗灰色的襯衫被血浸溼。木槌走過去,幫著魔法師把卡拉姆抬到了床上。卡拉姆一躺好木槌就立刻給他釋放了治療的法術。他衝著迅影·本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開始除掉卡拉姆的襯衫。
迅影·本衝著威士忌傑克搖搖頭,坐在了木槌的椅子上。「在玩什麼呢?」他拿起木槌的牌,皺著眉頭研究它們。
籬笆和提琴手都沒有回答。
「我不知道。」威士忌傑克走過來站在木槌背後說,「他們就睜大眼睛盯著。」
迅影·本笑了:「啊哈,等待遊戲,沒錯吧,提琴?」他舒適地靠在椅背上,伸長雙腿。
木槌瞟了中士一眼,「他還需要休養一些時間。」治療師說,「傷口很乾淨,但是失血太多。」
威士忌傑克蹲了下來,打量著刺客那蒼白的臉,卡拉姆的目光依然銳利,看著中士,「還好吧?」威士忌傑克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迅影·本在他身後回答:「跟法師決鬥了下。」
卡拉姆肯定地點頭。
「還有呢?」威士忌傑克問著,銳利的目光看向了魔法師。
迅影·本坐在椅子上,看上去有點疲憊:「事情很糟糕。我不得不釋放了帝國的惡魔,我們才能活著逃出來。」
屋子裡的每個人都愣住了。在窗口的特羅茨轉身,用手在自己臉上靛青的條紋上划著,做了一個部族守護的手勢。
威士忌傑克的聲音有些無力:「在城市裡釋放?」
「不算,」魔法師回答,「它死了。」
「你們究竟遇到誰了?」威士忌傑克低吼道,抬起了雙手。
「確切地說,不知道。」迅影·本平靜地回答,「不管它是誰,或者是什麼,它只用了不到一分鐘就料理了惡魔。聽到惡魔臨死前的尖叫時,我們只跑過了一個街區。刺客法師,中士,從天而降。似乎意圖消滅城市裡的刺客公會。」
威士忌傑克坐回到他的椅子上,木材吱吱嘎嘎地在他身下抱怨。「從天而降?黑暗精靈族?」
「沒錯,」迅影·本喃喃自語,「我們也這樣想。那巫術有著特定的味道,古老、陰暗而冰冷。黑暗迷道,庫拉德·加萊。」
「就我們看到的而言,」卡拉姆說,「他們倒是幹得該死的乾淨漂亮。沒有聯繫可以建立了,中士,一切都亂套了。」
「既然月之巢在這裡活動,」威士忌傑克頓了下來,然後用拳頭敲打著椅背,「還要糟糕,月之巢的領主已經領先我們一步了。他認為我們會想辦法聯繫上公會,那他會幹什麼?」
「滅掉公會。」卡拉姆說,「怎麼能有這麼囂張的氣焰?」
「不管領主的氣焰有多囂張,」威士忌傑克的臉扭曲著,「至少他贏了。我制止不了他。我不知道這個城市公會的領袖有多優秀——能優秀到對抗黑暗精靈?不可能。」
「還有另外的事情,」迅影·本說,「成了。」
中士盯著魔法師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我們意外碰上了索瑞。」卡拉姆說,因為木槌的手壓在他傷口上而瑟縮了下,治療師喃喃地咕噥著什麼。
「哦?我派她去跟蹤一個她認為很重要的胖子。她怎麼會碰上你們倆的?」
迅影·本的眉毛抬了起來,「這麼說她說的是實話了。我們不知道她是怎麼找到我們的,但是她找到了我們尋找的人——把他帶給了我們。」
木槌抬起了手,卡拉姆身上的傷口現在只剩下一條淺紅色的疤痕。卡拉姆悶哼一聲表示感謝,然後坐了起來。
威士忌傑克的手指敲打著椅子的扶手:「如果我們知道誰在管理著這個該死的城市,我們可以自己嘗試去做的。」
刺客嗤笑一聲:「如果我們開始解決理事會成員,或許會漏掉真正的統治者。」
中士皺起眉頭,「那也不壞,」他站起身來說,「這樣做的話。月之巢的領主已經知道我們在這裡了,現在,因為那個冒出來的惡魔。我們得迅速行動。」
提琴手開口了:「我們可以炸掉王權大廳。」他說完,盯著籬笆傻笑。
「你們有足夠的炸藥?」威士忌傑克問道。
提琴手的臉沉了下來:「嗯,這個嘛,呃,我想,我們的炸藥足夠炸掉一座莊園,或許。但是,如果我們再弄點地雷……」
威士忌傑克嘆了口氣:「這太荒謬了。不可能的,我們只有這些。」
他看著那不復存在的紙牌遊戲,似乎周圍的一切完全靜止了。
對峙。中士的眼睛眯縫起來,他們試圖告訴他什麼嗎?
橙黃色佈滿了東方的地平線,在城市的磚瓦和鵝卵石街道上投射出一層銅色的光澤。街道很安靜,除了滴水的聲音,雖然距離第一波市民活動完畢僅有幾分鐘。那些農夫很快把他們的穀物、水果、植物根莖等銷售一空,趕著他們的馬車離開城市。商家店鋪和攤位很快就會開張,迎接早上的購物潮。
整個達魯吉斯坦的工人們開始關閉主幹道上的汽燈供氣的閥門。伴隨著清晨的第一聲鐘聲,這些人影成群結隊地出現,在十字路口上聚集,又四散開來衝向每一條街。
索瑞看著克魯克斯疲憊地爬上公寓的第一層階梯。她就站在大半個街區外的街上,藏在跟越來越明亮的晨光最後對抗的陰影內。
不久之前,她感覺到了帝國惡魔的死亡,那讓她內心一震,幾乎撼動了她整個胸口。通常惡魔是能夠逃回它們的領域的,受傷之後它們會逃走,至少能保存召喚的鏈接。但是科瓦納惡魔沒能逃脫,或者強行消失。它遭遇了最後的結局,留給她的只有震撼。真真正正的死亡。她仍然能回憶起那沉默的、絕望的尖叫,在她腦海中迴響。
硬幣攜帶者身邊的矛盾都消逝了,被解決了。她現在知道她會殺了他。必須儘快地完成。而她現在仍然不理解的是他到底要幹什麼。歐普恩到底要怎樣使用這個男孩?
她知道他在德阿爾勒的花園裡看到她了,就在他通過莊園屋頂逃走的時候。那陽臺推拉門背後的光線加劇了她繼續跟蹤他的決定。德阿爾勒家族在達魯吉斯坦極富影響力。那個男孩似乎在跟這個家族的女兒偷情,這是個荒唐的想法,但是她有什麼其他的推測麼?因此,問題仍然存在:歐普恩到底是直接使用這個男孩,還是旁敲側擊地影響著城市的理事會?這個年輕的姑娘到底擁有怎樣的影響力?
唯有立場問題,可能出現醜聞。然而,理事會員伊斯崔山·德阿爾勒的政治立場又是如何?索瑞意識到即使她弄明白了達魯吉斯坦政治舞臺上的政客的立場,仍然無法預知歐普恩的行動。德阿爾勒理事會員是塔班·奧爾在宣佈城市中立問題上的主要反對者——但是這又能怎麼樣?瑪拉茲帝國根本不在乎。除非中立的宣告僅僅是虛晃一槍。這個塔班·奧爾是想在帝國的支持下發動政變嗎?
這些問題的答案將會在未來慢慢揭曉。她知道她不得不忍耐。當然,耐心一向是她最優良的品質。她希望自己在花園裡跟克魯克斯的第二次會面,能夠引起這個小夥子的恐慌——或者,至少能給歐普恩帶來點麻煩,如果真的是這個神祇直接控制他的話。
索瑞繼續觀察著,身邊包裹著陰暗,她看到拉里克給這個小夥子交代了任務。她也聽到了拉里克和莫瑞里奧的談話。看來這個男孩被保護著,他們之間也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假設那個小矮胖子,科盧普,在某種意義上是他們這群人的領導。
聽上去他們會帶著克魯克斯離開城市,在那個「大人」的命令下,這讓整個情況更耐人尋味了。
她知道自己得儘快離開,科盧普和莫瑞里奧提供的保護不會對她有太多妨礙,她希望如此。雖然科盧普遠遠不止表面上看起來這樣,暴力似乎並非他的主要技能。
她會殺掉克魯克斯,然後,離開這座城市。只要她能找到他們揹負的使命,還有那個大人的身份。只要一切都落入正軌。
威士忌傑克中士看來得等很久才能等到她的迴歸了。索瑞微笑著,明白自己不再出現會給整個小隊帶來怎樣的緩解。至於另外的事情——迅影·本和卡拉姆帶來的威脅——好吧,每件事情都得按部就班來做。
煉金術士巴呂克那折磨人的頭痛逐漸消退。無論是什麼東西在城市裡釋放,它都已經消失了。他坐在讀書用的躺椅上,往頭上放了一塊裹著布的冰塊。那是一種魔法召喚,他敢肯定。惡魔化身的臭味。不過不僅如此。在那玩意消失之前的一瞬間,巴呂克經歷了一次精神衝擊,令他陷入了昏迷狀態。
他共享了那東西臨死前的尖叫,他自己的尖叫聲迴盪在樓下的大廳裡,讓他下屬的騎士大喊著敲他的臥室門。
巴呂克的內心深處感覺到什麼不對勁,彷彿他的靈魂已經遭受了重創。先是一次,極短時間之後又是第二次。他抬頭看著絕對黑暗的世界,從黑暗中傳來了響聲,木輪的吱嘎生,鐵鏈的錚錚聲,還有成千上萬被囚禁靈魂的呻吟聲。然後,一切消失。他發覺自己坐在椅子上,羅爾德跪在他面前,手裡提著一桶冰塊。
現在,他正坐在書房裡,獨自一人,他的心比額頭上壓著的冰塊更冷。
敲門聲響起,羅爾德進來了,臉上寫滿了擔憂:「主人,您有客人。」
「有客人?在這個時候?」他顫抖地站起身,「是誰?」
「阿諾曼德·瑞克領主,」羅爾德猶豫著,「……還有另一個。」
巴呂克皺著眉頭,揮了揮手:「帶他們進來。」
「是的,主人。」
瑞克進來了,一隻像狗一樣大小的,長著雙翅的東西盤在他脖子上。那傢伙扭動著,發出嘶嘶的聲音,然後轉頭,用懇求的眼神望著巴呂克。
「這個傢伙跟著我到了這兒,」瑞克說,「你的?」
巴呂克一震,點了點頭。
「我想也是。」瑞克說,放開了惡魔,惡魔拍打著翅膀飛過房間,降落在煉金術士穿著拖鞋的腳下。
巴呂克低頭看了它一眼,惡魔在顫抖。
瑞克大步走到椅子邊,坐下,伸出長腿,「一個繁忙的夜晚。」他說。
巴呂克做了個手勢,隨著一聲淡淡的爆響,惡魔消失了。「確實如此,」他說,聲音僵硬,「我的僕人有著自己的使命,我不知道它會涉及到你。」他走過去,站在黑暗精靈面前,「為什麼你參與了刺客戰爭?」
「為什麼不呢?」瑞克回答,「是我引起開戰的。」
「什麼?」
他衝著巴呂克笑了笑:「你對女皇可沒有我瞭解,巴呂克。」
「請解釋一下。」巴呂克的臉上泛起了血色。
瑞克看向遠方,「告訴我,巴呂克,」他說,轉身迎上煉金術士的目光,「在這個城市裡,誰最有可能知道你的祕密理事會?誰最有可能從你被除掉中受益?還有,最重要的是,在這個城市裡,誰最有可能殺掉你?」
巴呂克沒有立即回答,他慢慢地走到桌邊,新塗色的地圖放在桌子上。他俯身,雙手撐在桌子邊緣。
「你懷疑女皇可能會找到沃坎,」他說,「提供給她暗殺合約。」
「目標是你,和其他的高階法師。」瑞克站在他身後說,「帝國已經派了一名利爪前來,並不是擔心這座城市的防禦,而是要建立跟公會領主的聯繫。我不敢完全肯定我是正確的,但我必須得防止這種接觸。」
巴呂克的目光盯著地圖上的紅色區域,「所以你派自己的刺客去對付她的公會,要消滅她。」他看著瑞克,「然後呢?你殺了她?這一切就在你懷疑的基礎上?」
「就在今晚,」瑞克平靜地說,「我們阻止了利爪跟公會的聯繫。你的惡魔報告會證明這一點。此外,你認為除掉沃坎和城市裡的刺客是一件壞事情嗎?」
「恐怕我真的這樣認為。」巴呂克踱步,積累的憤怒在掙扎,「我可能不像你這樣瞭解女皇,瑞克。」他牙齒咬得緊緊地說,「但是我瞭解這個城市——比你瞭解得多!」他怒瞪著黑暗精靈,「對你來說,達魯吉斯坦不過是另一場和女皇的私人戰爭的戰場。你從來就不考慮這座城市該如何生存——它是如何存在三千多年的。」
瑞克聳聳肩:「告訴我。」
「城市的理事會行使職能,重要的職能。它們是城市的機器。儘管事實上王權山是一個總充斥著雞毛蒜皮、貪汙腐敗、無休止的爭執的地方。但它也讓整座城市正常運行。」
「這跟沃坎和她的殺手幫有什麼關係?」
巴呂克的臉扭曲了一下:「就像任何不堪重負的篷車一樣,車輪都需要上油。如果沒有刺殺的選擇,那些貴族家族在長久的時間裡將會自我毀滅,毀於內戰。其次,公會的存在控制了仇殺、爭議和其他等等。這是對流血的保證,而通常流血在貴族圈裡太過混亂。」
「很奇特,」瑞克說,「雖然如此,難道你沒想過沃坎會仔細聽取來自帝國女皇的報價麼?畢竟,拉辛曾有過把一座城市交給刺客管理的先例。事實上,目前她的高階拳首至少有三分之一都來自這個途徑。」
「你沒有聽到重點!」巴呂克的臉黑了下來,「你沒有先行詢問我,這是無法容忍的。」
「你還沒回答我呢,」瑞克反駁,他的聲音冰冷而平靜,「沃坎會接受合約嗎?她能做主嗎?她足夠優秀嗎,巴呂克?」
煉金術士轉身:「我不知道,這就是我的答案,三個問題的答案。」
瑞克冷硬地看著巴呂克,「如果你僅僅是一名煉金術士,我相信你的回答。」
巴呂克苦笑:「為什麼你認為我不僅僅是?」
現在輪到瑞克笑了:「沒幾個人能夠在跟我爭論的時候不退縮,我已經不習慣被平等對待了。」
「有許多條升位的途徑,其中有一些比另外的微妙得多。」巴呂克朝著壁爐走了過去,拿起了一瓶酒,然後走到辦公桌後面的架子上,拿出兩個水晶高腳杯,「她是一名高階法師。我們都具有神奇的魔法防禦,但是對抗她……」他盛滿了酒杯。
瑞克走到煉金術士身邊,拿起了一隻杯子,舉了起來,「我很抱歉,因為我沒有事先知會你。說實話,我壓根就沒考慮過這個。直到今夜,我只是按照理論行事,僅此而已。我沒有考慮到消滅一個公會可能引起的後果。」
巴呂克喝了口酒:「阿諾曼德·瑞克,跟我透露點消息吧。今晚城市裡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魔法的小花招。」
「泰斯切倫的科瓦納惡魔之一。」瑞克回答,「由一名利爪魔法師釋放出來。」他喝了一大口酒,在脣齒間打了幾個轉,然後滿意地吞了下去,「然後消失了。」
「消失了?」巴呂克靜靜地問,「去哪了?」
「去一個泰斯切倫無法接觸到它的地方,」瑞克說,一抹微笑在他的脣角綻開,「任何人都無法接觸到的地方。」
「你的劍。」巴呂克了悟。努力壓下記憶中那讓他哆嗦的場景。車輪吱嘎,鐵鏈錚錚,千萬個迷失的靈魂在呻吟。還有黑暗。
「噢,是的。」瑞克說著,又把高腳杯倒滿,「我收到了兩個蒼白城魔法師的頭。如你所承諾的。我佩服你的效率,巴呂克。他們有反抗麼?」
巴呂克臉色蒼白,「我為他們提供了選擇,」他平靜地說,「不,他們沒有反抗。」
瑞克的微笑徹底冷卻了巴呂克脈搏中的血液。
遠處傳來聲音,科盧普站了起來。小火苗穩定地在他面前搖曳,但是熱量似乎減少了。「啊,」他嘆息,「科盧普的手都快麻木了,但他的耳朵仍然一如既往地靈敏。聽到那微弱的聲音在他夢境的幽冥領域中,他能知道那是來自何方麼?」
「或許。」科倫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科盧普一震,轉過身,抬起眉:「科盧普還以為您已經走遠了,上古之神。無論如何,他感謝您的陪伴。」
蒙著面的神祇點了點頭:「塔特薩爾這孩子一切安好,萊維人保護她,她生長迅速,此乃形變者的天賦。強大的力量保護著她。」
「很好,」科盧普微笑著說,那遙遠的聲音再一次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凝望著黑暗,什麼也沒看見。
「告訴我,科盧普,」科倫說,「你聽到了什麼?」
「一輛負載沉重的四輪馬車,或者類似的東西。」他皺著眉回答,「我聽到車輪的聲音,鏈條的聲音,還有奴隸的呻吟。」
「它的名字叫噬靈者,」科倫說,「是一把劍。」
科盧普的眉毛皺得更緊了:「馬車和奴隸的聲音怎麼能是一把劍呢?」
「在黑暗中鍛造,在光明存在之前的世界裡奴役著靈魂。科盧普,它的持有人正在你們之中。」
在科盧普的腦海裡,龍之套牌的影像出現了。他看到了一個半人半龍的形象——黑暗神殿的騎士,也被稱為黑暗之子。他高舉著一把長劍,長劍的末端散發出像是黑煙一樣的鎖鏈。「黑暗騎士就在達魯吉斯坦?」他問道,努力對抗著恐懼的顫抖。
「就在達魯吉斯坦,」科倫回答,「就在達魯吉斯坦附近。在達魯吉斯坦之上。他的存在吸引了諸多的力量,是巨大的危險。」上古之神看著科盧普,「他和巴呂克大人以及圖路德集社結盟了——達魯吉斯坦的祕密統治者為自己尋找了雙刃劍一般的盟友。噬靈者在今夜品嚐到了一隻惡魔的靈魂,科盧普,就在你的城市。它不會飢渴太久,它將品嚐到更多的血液。」
「沒有人能抵抗它嗎?」科盧普問道。
科倫聳聳肩:「在它最初鍛造出來的時候,沒有人可以抵抗,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遠在我之前。我現在不能回答你的問題。另外我還有一條信息要告訴你,科盧普。小小的消息。」
「科盧普洗耳恭聽。」
「關於巴呂克大人派遣你們去加窮比山的事情。上古魔法重新開始醞釀,在經歷瞭如此長久的沉寂之後。那是特內恩魔法——屬於不死族——但它接觸的是歐姆託斯·費拉克謎域——雪魔族的上古魔法。科盧普,不要摻和進去。尤其是要保護好硬幣持有者。那個即將降臨的生物和黑暗騎士以及他的劍同樣危險。步步謹慎,科盧普。」
「科盧普總是步步謹慎的,上古之神。」
隱匿的薄牆背後,
孩子坐著,裹著破舊的絲綢。
套牌展開,
她不能言語,
眼前的場景,此生未見。
孩子凝視著一張長長的卡牌,
名叫方尖碑,石灰色。
她的腦海裡能感覺到那粗糙的石碑,
方尖碑深埋在山丘,
屹立在草坪,
像從地面凸出的關節,
過去和未來,亙古如此。
孩子的眼因恐懼而睜大,
石碑上出現了裂痕。
她明瞭,驚天動地的劇變
已然開始。
《銀狐》
先驅者胡洛策
第六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