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幾乎無人可見,

黑暗之手擎著破碎缺損的鎖鏈,

那是在死亡之前,

註定能聽到的輕響。

然而,

聽一聽奴隸和受難者的呻吟吧,

那一輪一輪,

呻吟著月之巢領主那黑暗之心的聲音……

《銀狐》

先驅者胡洛策

第六軍





就在拉里克·諾姆從小巷裡往鳳凰酒館走去的時候,一個高大健壯的女人從陰影中出現,站在他面前。他抬高一邊眉毛:「你想要什麼東西麼,米斯?」

「我想不想要東西那不重要,」她動人地笑著,「多年以來你早就瞭解這一點。好吧,我是來告訴你一件事情的,諾姆。所以,放輕鬆點。」

他雙手交叉在胸前,等待著。

米斯朝小巷裡張望了一眼,然後傾身靠近刺客:「有人在酒吧裡,一直詢問你的去向。」

拉里克吃了一驚,全身繃緊,「他長什麼樣子?」他裝作漫不經心地問。

「看制服像名士兵,」米斯回答,「以前從來沒見過他。你怎麼想的,諾姆?」

他扭過頭去:「沒什麼,他坐在哪裡?」

米斯再次咧嘴笑了:「在科盧普的桌子邊兒。主場地盤哦,不是很好麼?」

拉里克穿過女人,往酒館走去。她正想跟著他,他伸出手攔住。「你隔一分鐘再進去,米斯,」他說,「易瑞塔在哪?」

「在裡面,」她在他身後說,「祝你好運,諾姆。」

「好運可不是免費的。」拉里克喃喃自語,拐了個彎,走上臺階。

他靜靜地站在門口,目光在人群中梭巡。有幾個陌生人,不足以引起他的關注,然而,他的目光留意到坐在科盧普桌子邊的人。他幾乎得再仔細看一下,那個人長得毫無特色。拉里克徑直朝他大步流星地走去,人群自動兩邊分開——他以前從來沒留意到這個情況。挺好笑的,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陌生人,直到對方發現他的目光。他們的目光互相鎖定,雖然那個男人沒有什麼動作,僅僅是拿起自己的啤酒杯,喝了一口,然後小心地放下來。

拉里克拉過一把椅子,放在了他對坐的地方:「我是拉里克·諾姆。」

這個人身上有一股冷硬的特質,似乎是一種堅定和平靜。雖然拉里克習慣保持謹慎,他發現自己正放鬆下來。不過男人的第一句話就改變了這一切。

「鰻魚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他平靜地說,「直接地,口口相傳。不過,在我告訴你之前,我會給你提供一些背景消息——只有我可以提供的。」

他頓了頓,喝了一口啤酒,把杯子放回原處。「現在,塔班·奧爾已經僱傭了十幾個狩獵者,他們狩獵的目標是什麼?好吧,我是其中之一。而你的問題是他現在處於嚴密保護下,很難接近。鰻魚很贊同你關於辛托夫人的努力。理事會裡所有正直和值得尊敬的人都渴望著科爾的迴歸。如果你有什麼問題,現在趕緊問吧。」

拉里克的眼神冷了下來,「我從來不知道莫瑞里奧是個大嘴巴。」他說。

男子搖了搖頭:「你的朋友沒有洩露祕密。你也沒有。這是鰻魚的業務。現在,你還有什麼要求麼?」

「沒有了。」

「很好,」陌生人點頭,彷彿他正等待著這個答案,並感到欣慰,「順便說一句,塔班·奧爾力圖想做的那個事情已經……被阻礙。無限期地。鰻魚要感謝你,雖然你不知道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不過,理事會討論過其他的選擇。他一直密切關注。因此,我們幸運地發現是鰻魚要給你提供消息的核心。昨晚,在暴君的望樓之下,塔班·奧爾和刺客工會的代表會面了——他能做到這樣的事真是個壯舉,考慮到現在要尋找到你的同行是如此困難。不管怎麼說,塔班·奧爾跟刺客之間達成了協議。」男子等了一會兒,看到震驚從拉里克的臉上慢慢褪去,然後繼續,「如我所說,是塔班·奧爾招募了刺客,但是他是代別人招募的。更確切地說,辛托夫人認為科爾應該真正地死亡,在現實世界中死亡,而不是在名單中。」

「誰?」拉里克嘶啞地說,「他僱傭了誰?」

「我正要說這個。首先,這個協議已經達成,塔班·奧爾支付了大量的金錢。他們知道科爾目前正在達魯吉斯坦城外。他們正等著他歸來。」

「告訴我刺客的名字。」

「豹貓。」男子站了起來,「鰻魚預祝你在冒險中成功,拉里克·諾姆。給你的消息已經完全帶到了。晚安。」他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

「什麼?」

「謝謝你。」拉里克說。

陌生人笑了笑,轉身離開。

刺客坐在了他的位置上,靠著牆壁。他衝蘇提招了招手,她已經準備好了一杯啤酒,等著他。蘇提快速趕了過來,易瑞塔和米斯悠閒地跟在身後。她們徑直坐在拉里克對面,手上都拿著啤酒杯。

「大家都還活著,」易瑞塔舉著自己的杯子說,「值得幹杯。」

米斯也舉起了她的杯子,兩個女人痛飲了一口。然後米斯傾身往前,「科盧普和那男孩有什麼消息麼?」

拉里克搖頭,「等他們回來我可能就不在這裡了。」他說,「告訴莫瑞里奧,如果我沒露面,一切繼續。如果有其他的……事件發生的話。而且,如果發生了,告訴他我們的人眼睛是睜開的。」拉里克倒滿了自己的啤酒杯,一飲而盡。然後,他站了起來。「不要祝我好運了。」他說。

「那祝你成功怎麼樣?」米斯問道,她那張寬闊的臉上有擔心的表情。

拉里克猛地點了點頭,然後離開了酒館。





阿諾曼德·瑞克隱藏了什麼東西,巴呂克可以確定這一點,他悻悻地盯著壁爐,右手拿著一大杯山羊奶,左手拿著大片的達魯大餅。為什麼黑暗精靈允許那個不死族進入古墓?當領主坐到他旁邊的時候他問過這個問題,但是沒有得到答案。相反,煉金術士從瑞克那裡得到的只有令人惱怒的故作矜持。巴呂克咬了一口大餅,咀嚼聲從他的嘴裡傳出來。

瑞克伸出腿,嘆了口氣,「這個時間吃飯很奇怪。」他說。

「最近我的所有時間點都很奇怪。」巴呂克在大餅背後說道,然後喝了一口羊奶。

「我不知道陰影領主和歐普恩都攪和了進來。」瑞克說。

巴呂克感到領主的目光盯著他,但他仍然盯著壁爐,「我本來對歐普恩有個計劃的,」他說,「但是不了了之了。」

瑞克哼了一聲作為回答。

巴呂克吞下一口羊奶:「你僅憑直覺行事。我也是。」

「那對我們毫無益處。」瑞克哼了一聲。

煉金術士轉過椅子,面對著黑暗精靈:「你的烏鴉看到了那個女人和不死族人走進了古墓。你仍然相信他們會失敗嗎?」

「你說呢?」瑞克反駁,「我似乎記得那不是我該管的事情吧,巴呂克。就我本人而言,我並不關心他們是否成功。無論怎樣都會有一場戰鬥。我懷疑你有辦法避免這個。很明顯,你在考慮瑪拉茲帝國事務的時候智商嚴重不足。拉辛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實力。她會無視力量,直到它出現為止。然後,她會站在自己的角度用一切打擊你。」

「而你則等待著一切發生?」巴呂克皺眉,「那將會毀滅這座城市,將會有成千上萬的人死亡。是否這跟你完全沒關係,阿諾曼德·瑞克?只要你最後能贏。」

一個殘酷的笑容掛上了領主那薄薄的脣角,「非常準確的評估,巴呂克。然而,在這種情況下,拉辛會想要達魯吉斯坦完好無損,而我可以阻止這一點。不過毀滅城市以阻止她達到目的實在是太簡單了,我可以在兩週之前就做到。不,我想要達魯吉斯坦保持現狀。但是不能讓拉辛得逞。煉金術士,這就是我想要的勝利。」他那灰色的眼睛盯著巴呂克,「否則我不會尋求跟你聯盟。」

煉金術士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除非你打算背叛。」

瑞克沉默了一陣,盯著他放在腿上、緊握成拳的雙手。「巴呂克,」他輕聲說,「任何一個長期擔任指揮的人都明白,背叛是從己方中孕育出來的。一旦選擇了立場,無論是對敵人還是盟友,它會成為你麾下士兵們一個合理的選擇。從最低等的尋求晉升的士兵,到你的私人護衛、保鏢或者軍官。我的人都知道我和你聯盟,煉金術士。如果我背叛了,我將不能保持我月之巢領主的地位。以及正義。」

巴呂克笑了,「誰敢挑戰你的權威呢,瑞克?」

「卡拉丹·布諾德是其中之一。」瑞克馬上回答,「還有就是我的四個刺客法師。甚至希拉娜,月之巢洞穴中的居民。都會用自己的想法去判斷我。我還能想到其他的人,巴呂克,許許多多。」

「所以,恐懼讓你有所節制,是嗎,黑暗之子?」

瑞克皺起了眉頭。「這個頭銜是那些以為我值得崇拜的傻瓜叫的。我不喜歡它,巴呂克。不要再讓我聽到。是恐懼讓我受到控制麼?不,就恐懼那點力量,跟我完全不匹配。是責任。」領主的眼睛轉為了暗褐色,它們仍然死盯著他的雙手,「你對你的城市有責任,巴呂克。它推動著你,塑造著你。而我也不例外。月之巢是提茲·安迪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家園。我們正在滅亡,煉金術士。似乎沒有任何偉大的理由足夠讓我的人民重新熱愛生命。我試過了,但是鼓舞人心從來都不是我的天賦。即使這個瑪拉茲帝國都不足以讓我們奮起抗爭保衛自己——直到我們被逼到絕境。我們仍然在這片大陸上滅絕著。而死亡的最好形式就是死於戰爭。」他的手從腿上滑了下來,「想象一下,你的靈魂已死,而你的身體還活著。不止十年,不止五十年,而是行屍走肉般存活一萬五千到兩萬年。」

瑞克猛地站了起來,他俯身看著沉默的巴呂克,笑了笑,像是一把匕首刺痛了煉金術士的心。「是責任束縛了我,而責任本身就是空洞的。這樣就足夠保護黑暗精靈,提茲·安迪族延續麼?僅僅是保護他們延續?我該讓月之巢飛到天空麼,我們住在那裡,沒有任何冒險,任何威脅?那麼,那時候我要如何讓他們延續?一段歷史,一種特殊的觀念。」他聳聳肩,「歷史已經結束,巴呂克。提茲·安迪對觀念毫無興趣。他們的靈魂安靜、空洞而絕望。這些留在世間的東西值得保留麼?我不這麼認為。」

巴呂克無法立刻作出回答,阿諾曼德·瑞克描繪的畫面是巴呂克無法理解的,雖然它那痛苦的哀號觸動了煉金術士的心。「可是,」他說,「你在這裡。跟帝國的受害者結盟。你是獨自一人麼,阿諾曼德·瑞克?你的人民贊成麼?」

「他們毫不關心,」瑞克說,「他們只是接受我的命令。他們跟著我。當我吩咐的時候,他們為卡拉丹·布諾德服務。而他們也死在不屬於他們的泥土和森林裡,死在不屬於他們的戰爭中。為一群懼怕他們的人作戰。」

巴呂克的身體往前傾:「那麼,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一陣嘲諷的笑聲是瑞克的迴應。然而,過了片刻,他那尖銳的歡樂笑聲消失了,他開口,「這些日子以來,我做的任何事情都需要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麼?那很重要麼?我們可以跟任何人作戰。我們可以和任何人一起同生共死。這是僱傭軍的精神。雖然我們連一枚硬幣都不值。為什麼?沒有為什麼。不過我們不會背叛盟友。我知道你擔心我沒有做任何舉動阻止不死族戰士進入古墓。我相信雪魔族暴君會被釋放,巴呂克。但是至少現在我還在你身邊,那是比較好的情況,比起另外一個時間釋放他,而沒有任何人可以對抗他而言。我們將會成為傳說,會有人雕刻我們的石像,煉金術士。而這個潛在的威脅不會再困擾你。」

巴呂克盯著黑暗精靈:「你就這麼有把握能夠摧毀暴君?」

「不。不過當他跟我們對抗過後,他也會大大地削弱。然後,那就是別人的責任了——屬於你的集社,事實上。世事沒有必然的把握,巴呂克。這似乎是讓你們人類最煩躁的事情。你最好學會面對現實。我們可能會毀滅雪魔暴君,但也有可能幫助拉辛完成計劃。」

煉金術士困惑了:「我不明白。」

瑞克笑了:「當我們跟他對抗過後,我們也會大大地被削弱。然後瑪拉茲帝國的力量會降臨。這麼說,你看,她有可能贏。如果有什麼事情是她擔憂的,那就是你的圖路德集社。她對你的實力一無所知。這就是為什麼她的代理人會去尋找沃坎。公會主人已經接受了協議會解決你所面臨的問題。」

「不過,」巴呂克若有所思地說,「還有其他因素。」

「歐普恩,」瑞克說,「對參與的每個人來說都是個危險因素。你認為歐普恩會關心凡人的城市麼?或者其中的人民?唯有力量之間的關係是歐普恩在意的,遊戲變得骯髒的時候出現的旋風。不朽者的血液會流淌出來麼?這是神祇們渴望知道答案的問題。」

巴呂克低頭盯著自己杯中的羊奶:「至少,迄今為止我們仍然成功地避免了毀滅。」他喝了一口。

「錯了。」瑞克說,「強制陰影王座退出遊戲標誌著第一滴不朽者之血流出。」

巴呂克幾乎被羊奶窒息了,他放下了杯子,盯著黑暗精靈:「是誰?」

「兩隻獵犬,死在我的劍下。提醒陰影王座不要破壞平衡,我相信這一點。」

巴呂克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這麼說,賭注加重了。」他說。

「月之巢也一樣,煉金術士。」瑞克坐回到椅子上,把他的雙腿伸向溫暖的壁爐。「現在,你可以告訴我雪魔暴君的事情了吧?我記得你說你想諮詢一個權威。」

巴呂克睜開了眼睛,把手中的大餅扔進了火裡,「有一個問題,瑞克。我希望你可以幫忙解釋下發生了什麼事。」他說著,站起身,「請跟我來。」

瑞克咕噥著站了起來。這一夜他沒有帶著那把劍。雖然這讓巴呂克感覺領主寬闊的後背看上去並不完整,不過他很感激那把武器今夜的缺席。

他帶領瑞克走下中央的樓梯,地下室裡的第一間房間裡有一張窄窄的床,床上躺著一名老人。

巴呂克指向他:「如你所見,他似乎在睡覺。他的名字叫曼莫特。」

瑞克抬起一邊眉毛:「史學家?」

「也是一名侍奉疾病女神德·瑞克的高階牧師。」

「這就難怪他的作品中這麼多憤世嫉俗的成分了,」瑞克露齒一笑,「疾病女神又稱秋季的蠕蟲,總是孕育著諸多不愉快。」

巴呂克很驚訝,黑暗精靈竟然讀過曼莫特的歷史作品,可是,為什麼不呢?存在了兩萬年的生命需要一些興趣愛好,他想著。

「所以,」瑞克大步走到了床前,「曼莫特似乎陷入了深層的睡眠。是什麼讓他沉睡的?」他蹲在老人面前。

巴呂克加入了他的行列:「這就是我奇怪的事情。我承認我對大地魔法幾乎一無所知。岩石迷道德利斯是一個我從來沒接觸過的迷道,他來的時候我讓他告訴我所有關於雪魔族暴君和古墓的知識。他就在那時坐了下來,閉上了眼睛。直到現在都還沒睜開,而且他也沒說出一個字。」

瑞克站直了身子:「他對你的要求太認真了,我明白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正如你所猜測,他打開了岩石迷道德利斯。他試圖回答你的問題,嗯,我們得說,他試圖直接地回答。而某種東西觸發了它。」

「他從迷道旅行到雪魔族暴君的古墓了?這個老傻瓜!」

「他進入了不死族的特內恩迷道魔法中,還有雪魔族的歐姆託斯·費拉克迷域,更嚴重的是,一個帶著奧塔塔羅劍的女人。」瑞克交叉起雙臂,「在不死族戰士和奧塔塔羅離開古墓之前他不會醒來了。更糟的是,如果他不盡快恢復,覺醒的雪魔暴君可能會接管他。」

一股寒意浸透了巴呂克的骨頭:「接管,你的意思是佔據?」

瑞克點點頭,他的表情很嚴峻:「他是一名高階牧師,對嗎?雪魔暴君會發現他非常有用。更別提曼莫特可以提供通往疾病女神的迷道。你知道麼,巴呂克,如果這個暴君有能力奴役一個女神,那事情將會如何?」

「我不知道,」巴呂克低聲說,他圓圓的臉上止不住滴落汗水,他盯著沉睡的曼莫特,「達森布瑞會降臨。」他補充道。





老婦人坐在屋子前的臺階上,眯著眼睛打量著午後的天空,一邊往自己的滑石煙桿裡塞著乾的易拓比菸葉。她旁邊的木質臺階上放著一個蓋著的小青銅火盆,細小的引火棒從火盆周圍的凸起伸出。老婦人拿起一根引火棒,點燃了煙桿,然後把引火棒扔到了街上。

走在街對面的男子注意到了這個信號,他用一隻手耙過頭髮。破環者感覺到周圍有令他恐慌的氣氛。就這樣在街上走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塔班·奧爾的狩獵者正在接近他——他能確定地感覺到那股恐慌的壓迫。遲早,理事會員會記起他們在暴君的望樓之下那許多次會面,而這個守衛則出現在每一次會面中。這種厚顏的表現足以解釋一切了。

他轉了個彎,在老婦人的視線中穿過,她盯了他三個街區,直到他出現在鳳凰酒館的對面。兩個女人懶洋洋地靠在門邊,交換著讓她們笑出聲的娛樂消息。

破環者把大拇指放在了劍帶上,讓劍鞘處於方便拔劍的角度。青銅包裹的劍鞘末端刮擦著旁邊的石牆。然後,他鬆開了手,繼續朝湖畔方向走。好吧,一切都結束了。他還剩最後一個要接觸的人,雖然可能是多餘的,但他會遵從鰻魚的命令。形勢已經迫在眉睫,他沒有想過要活更長的時間,但他會盡力履行自己的職責,直到最後一刻。他還有什麼可被挑剔的呢?

鳳凰酒館的入口,米斯碰了碰易瑞塔,「就這樣了,」她喃喃自語,「你得準備好。就像平常那樣。」

易瑞塔皺起了眉,然後點點頭:「然後,阻止。」

米斯走下了臺階,出現在街道上。她逆向沿著破環者前進的路線行走,直到他到達了那座房子,看到老婦人還坐在那裡,懶洋洋地看著路人。米斯從她的眼前走過,老婦人挪開了嘴上的煙桿,在鞋跟上敲了敲,火花濺落在鵝卵石上。

這是信號。米斯來到街區的轉角,然後向右轉,進入了衚衕,沿著建築物開始奔跑。在衚衕三分之一的地方,一扇門為她打開著,她大步走進了昏暗的房間,前方有另一扇開著的門。有人在第一扇門背後躲著,但她假裝不知道。她穿過第二扇門,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走廊,走廊前有一座臺階。





阿浦薩拉——那個之前一直被叫作索瑞的姑娘——第一次見到達魯吉斯坦的時候沒有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出於某種原因,雖然她很興奮也很期待,這一切對她而言似乎太過熟悉。

這讓克魯克斯很失望。他們存放好科爾的馬以後,克魯克斯立刻帶著她往叔叔家去。在城市中穿行過那些擁擠的街道,對克魯克斯而言是一場混亂的風暴。這個女人似乎有一種讓他放鬆防備的訣竅,而現在他要做的是把她扔到其他人的大腿上。然而,如果真的如此,為什麼他會對此覺得很悲哀?

克魯克斯離開了曼莫特的圖書館,返回到外屋。莫比嘰嘰喳喳地叫鬧著,在曼莫特的辦公桌上伸著舌頭。不理會這個小傢伙,克魯克斯站在阿浦薩拉麵前,她正坐在兩把椅子中較好的那把裡——那是他的椅子,當然。「我不明白,從屋子來看,他至少離開兩三天了。」

「那又怎樣?這很不尋常麼?」阿浦薩拉漫不經心地問。

「是啊。」他抱怨道,「你有照我所說的那樣喂莫比麼?」

她點點頭:「喂葡萄?」

「是的,」他將手叉在腰上,「真奇怪,或許拉里克知道點什麼。」

「誰是拉里克?」

「一個刺客朋友。」克魯克斯心煩意亂地回答。

阿浦薩拉猛地站了起來,眼睛瞪得大大的。

「怎麼了?」克魯克斯問道,走了過來。女孩看上去嚇壞了。他瞪視周圍,似乎期待看到從地板上或者櫥櫃裡出現幾個惡魔。但是房間裡沒有任何異常——除了比平時稍微亂一些。

「我不太肯定,」她試圖放鬆心情,「好像是我想起了什麼,但突然又不見了。」

「哦,」克魯克斯說,「好吧,我們可以——」

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

克魯克斯開心地笑了,朝門邊走去:「哦,他可能丟了自己的鑰匙或者其他什麼。」他說。

「門沒有鎖。」阿浦薩拉指出。

克魯克斯拉開了大門:「米斯?怎麼是你?」

「安靜!」大個子女人發出了噓聲,推開他走了進去,關上了門。她的目光落在阿浦薩拉身上,然後睜大了眼睛。她轉過身來,看著克魯克斯,「太好了,終於找到你了,小夥子!沒有人看到你回來吧?」

「為什麼,沒有。只不過——」

「馬廄主人。」阿浦薩拉皺著眉頭看著米斯,「難道我們沒碰見他麼?」

「她失去了記憶,」克魯克斯解釋說,「不過,哎,是的,我們去存放了科爾的馬。」

「為什麼?」米斯問道,正在克魯克斯打算解釋的時候她又開口了,「算了,那個不重要。馬廄主人不會成為問題。太好了,我們很幸運!」

「該死的,米斯,」克魯克斯說,「到底怎麼回事啊?」

她迎上他的眼睛:「你在那天夜晚殺了一個德阿爾勒家族的警衛,就在花園裡。他們知道了你的名字和樣子,小夥子。別問我他們怎麼知道的,但是德阿爾勒說如果抓到你會把你送上高絞架。」

克魯克斯的臉突然蒼白得毫無血色,然後他猛地回頭看著阿浦薩拉。他張開嘴,又閉上了。不,她不記得了。但那一定是她殺的。他癱倒在曼莫特的椅子上。

「我們會藏好你的,小夥子,」米斯說,「你們倆,我想的話。你不用擔心太多,我和易瑞塔,我們會照顧好你們,直到某些安排起作用。」

「我可不敢相信這一點。」他低聲說,盯著對面的牆壁,「她出賣了我,真可惡!」

米斯詫異地看著阿浦薩拉,女孩開口:「我只是猜測,不過我想那是一個叫查萊斯的女孩。」

米斯閉上眼:「查萊斯·德阿爾勒,莊園裡的這些甜蜜日子。」

同情讓她的臉色軟了下來,她看著克魯克斯:「好了,小夥子。事情已經這樣了。」

他猛地跳了起來,瞪著她:「無法再糟糕了。」

米斯笑了,「是啊,至於現在麼,」她把雙臂交叉在胸口,「我們只管在這裡緊繃著神經坐到晚上,屋頂就屬於我們了。別擔心,小夥子,我們會處理好這些事情的。」

阿浦薩拉站起身,「我的名字叫阿浦薩拉,」她說,「很高興見到你,米斯。感謝你對克魯克斯的幫助。」

「阿浦薩拉,是嗎?好吧,」她笑得更開心了,「我想屋頂對你而言毫無問題。」

「是的,」她回答說,她對自己有著莫名的信心。

「非常好,」米斯說,「現在,我們找點飲料喝怎麼樣?」

「米斯,」克魯克斯問道,「你知道我叔叔可能去哪裡了麼?」

「這個我幫不了你,小夥子。我一點兒也不知道。」





塞拉對臺階上的老婦人有點吃不準,但那位老婦人迅速地低下身子,藏在了陰暗的角落裡,她一直盯著那棟樓——值得關注的屋子。似乎硬幣攜帶者被嚴密保護著。

塞拉並沒有太過擔心。在月之巢的黑暗精靈族裡,她的位階僅僅排在她的主人——阿諾曼德·瑞克之後。要發現歐普恩的小夥子實在是很容易。一旦她的主人給了她必要的細節,要找出歐普恩的魔力再簡單不過了。而她在此前的經歷也幫助了她——她跟這個男孩打過照面——就在兩週之前的屋頂上。她的手下在那個夜晚追逐這個男孩,但是當他進入了鳳凰酒館以後他們放棄了——那是在她的命令之下。那時候她如果知道現在所知的一切,歐普恩的介入早就該在那個夜晚終結。

運氣欠佳,塞拉對自己一笑,在屋頂上讓自己處於更舒服的姿勢。他們會在晚上行動,她想的話。至於藏在下面的那個老婦人,她必須想辦法處理。事實上,只要一道模糊的咒語和黑暗中的行動,她就可以做到。另外那個女人也不會懷疑什麼,那個目前在屋子裡跟硬幣攜帶者在一起的女人。塞拉點點頭,是的,這場遊戲就這麼玩。

不過現在,她等待著。耐心永遠會得到回報。





「好吧,」莫瑞里奧掃視了人群,說著,「他們不在這裡,這就意味著他們跟曼莫特在一起。」

科盧普在滿是汗臭和煙燻的空氣中做了個深呼吸:「啊,這個氛圍真是……科盧普相信你的判斷是準確的,朋友。如果是這樣,我們還不如在這裡休息一會兒,喝點東西,待上一兩個小時。」他說著就往鳳凰酒館裡走去。

幾個老熟人坐在科盧普的桌子上,收起了他們的酒杯和酒壺,讓出了桌子。嘴裡唸唸有詞地說著抱歉的話,彼此笑著。科盧普親切地衝他們點頭,大聲地嘆了口氣,坐在他慣常坐的椅子上。莫瑞里奧在吧檯裡停了停,跟斯科說了幾句,然後加入了科盧普。

撣了撣襯衣上的灰塵,莫瑞里奧對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皺眉。「我要洗個澡。」他說,「顯然斯科看到拉里克早先在這裡露面,跟一個陌生人交談。自那以後,沒人見到他。」

科盧普不感興趣地揮了揮手,「好心的蘇提,過來。」他叫道。過了一會,一壺啤酒就放在了桌上。科盧普用他的絲綢手帕擦了擦杯子,然後倒滿酒。

「我們該不該跟巴呂克彙報?」莫瑞里奧問著,他的眼睛看著老朋友。

「那得在適當的時候,」科盧普說,「首先,我們必須恢復好狀態。如果科盧普在彙報的過程中突然聲音嘶啞了怎麼辦?巴呂克就聽不到報告啦。」他舉起手中的啤酒杯,痛飲了一口。

莫瑞里奧的手指不安地在桌上敲擊,目光不停在人群中梭巡。然後,他坐直了身子,把酒杯倒滿。

「現在,你知道拉里克和我打算做什麼了,」他說,「你打算怎麼做呢?」

科盧普的眉毛抬了起來:「科盧普打算怎麼做?為什麼要問,當然得做一些有利的事情。及時的援助之類。不用這麼心煩意亂了,我的朋友莫瑞里奧。一切照你們的計劃進行就是,睿智的科盧普僅僅是一個善良的夥伴而已。」

「胡德之息,」莫瑞里奧呻吟著,眼睛轉動,「沒有你的幫助我們也做得很好。你能為我們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袖手旁觀。不要摻和進來。」

「把我的朋友留給註定的命運?那不可能!」

莫瑞里奧喝完了他的啤酒,站起身。「我要回家了,」他說,「你可以在一星期之內向巴呂克報告,我不在乎這個。而當拉里克發現你知道了我們的計劃,好吧,科盧普,我可不想處在你的境地。」

科盧普淡淡地揮了揮手:「你看到蘇提過來了麼?她的托盤裡是科盧普的晚餐,拉里克那令人討厭的匕首、還有令人討厭的脾氣現在沒有任何意義,而晚餐才是最重要的。晚安,莫瑞里奧,明天見。」

莫瑞里奧盯著他,然後抱怨說:「晚安,科盧普。」

他通過廚房的門離開了酒吧。走進巷子以後,一個人影從對面的街上叫住了他。

莫瑞里奧皺著眉頭:「是你麼,拉里克?」

「不是,」處在陰暗中的人影說,「不要害怕,莫瑞里奧。我為你帶來了鰻魚的消息。請叫我破環者。」那人大步流星地走近莫瑞里奧,「消息是關於理事會員塔班·奧爾……」





拉里克從一個屋頂移動到另一個屋頂,在黑暗中穿行。他需要絕對的安靜,這讓他的狩獵腳步大大放慢。跟豹貓之間沒有對話。拉里克希望自己能夠一擊必殺對方,如果他錯失了這個機會,這位氏族領袖的魔法將成為決定他生死的因素,除非……

拉里克停了下來,檢查口袋。當年,煉金術士巴呂克為了獎勵他出色的工作給了他一小袋紅色的粉塵。巴呂克解釋了它的抗魔法性,但是拉里克不太信任這種小粉末。它的效力能夠在這麼多年以後仍然保存麼?它能否對抗豹貓的魔法?似乎誰也不敢肯定。

他翻過一個高高的屋頂,蹬了一腳弧形的邊緣。右下方是城市的東牆,遠處,憂慮鎮微弱的燈光升起。刺客懷疑豹貓會在憂慮鎮大門等待著科爾回來——他隱藏著,等待他進入弩箭的射程。最好是這個男人進入城市之前就殺掉他。

這樣就限制了可供選擇的埋伏地。視線好的地方不多,科倫山是最好的。不過,豹貓很可能已經使用了巫術,從世人的眼皮子底下隱藏起來。拉里克必須給他製造點麻煩。

他來到圓形屋頂的北部邊緣,面前就是科倫神廟。隱藏在鐘樓,就可以等科爾進入大門的時候乾淨利落地幹掉他。拉里克從袋子裡取出粉末。巴呂克曾經說過,只要粉末覆蓋的地方就不會受魔法侵襲。粉末更多的話,會有區域性的效果。刺客皺起了眉頭。

目前的粉末能覆蓋多大的區域?它會不會失效?更重要的是,巴呂克曾經說過——拉里克清晰地記了起來——不要讓它接觸到你的皮膚。毒藥?他曾經問過。「不是,」煉金術士回答,「粉末改變了一些人,但是人們無法預測這種改變。最好不要冒這個險,拉里克。」

汗水從他臉上流淌下來。尋找豹貓的機會很渺茫。科爾的死會毀掉一切,更重要的是,它會讓拉里克最後的誓言成為泡影……那是什麼?人性。失敗的代價會非常高昂。「正義,」他發出憤怒的噓聲,「必須要有人伸張,必須!」

拉里克解開了口袋,伸手進去,抓了一小撮粉末。他在手指間搓揉著它們,感覺像是鐵鏽。「就這樣?」他不清楚。或許它已經變質了。他聳聳肩,開始把粉末撒在自己的皮膚上,從臉上開始。「會有什麼變化?」他喃喃地說,「我沒覺得有什麼變化。」

拉里克儘可能地塗滿了全身,用光了所有的粉末。袋子裡面或許還有一點,他把袋子翻了出來,塞進了腰帶。現在,他做了個鬼臉,繼續狩獵。在某處有個刺客在等待,眼睛緊盯著憂慮大道。「我會找到你的,豹貓。」他低聲說,眼睛死盯著科倫鐘樓,「魔法,或者不用魔法,你不會聽到我,你甚至無法感覺到我的呼吸在你的脖子背後,直到一切都為時已晚。我發誓。」

他開始往上爬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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