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據說,婦人那如冰的血,

將龍帶到了這個世界,

命運的洪流,

將光明帶給黑暗,黑暗帶給光明,

最後,

推向那冰冷的,冰冷的,

混沌的孩子們的眼神中……

《提瑪莎的孩子們》

赫伯裡克





莫瑞里奧再次為拉里克傷口的癒合感到驚訝,他已經得出結論,刺客所使用的巴呂克隔絕魔法的粉末是讓他傷口癒合的主要原因。然而,失血太多,拉里克需要時間恢復——而他們沒有時間。刺客現在有能力殺掉奧爾麼?

莫瑞里奧一隻手抓起身邊的長劍——這就是問題的答案。他大步走到空蕩蕩的街上,霧氣在低空氤氳,繚繞在汽燈白熾的光芒中,像是一層朦朧的斗篷。距離黎明還有兩個小時。按照達魯習俗,新年的慶典將在日出時開始,持續一整天,直到深夜。

他在沉默的城市中穿行,彷彿最後的生命氣息還捨不得這動盪的一年過去,在這個時候與夜行的鬼魅一起,分享著即將走到盡頭的一年。五獠牙之年即將退出古老的週期,取而代之的是月亮眼淚之年。莫瑞里奧若有所思地念著這些晦澀難懂的名詞。在王權山有一個巨大的石制輪盤,標明瞭每一個年份的命名,按照某種神祕的規律運行著。

在他的孩提時代,他想過這個有魔力的石輪是如何在一年到頭的時候緩緩旋轉,精準地隨著新年的曙光降臨而指出那些奇特的名字,不管天上有云或者沒有。那時候曼莫特向他解釋說,石輪其實是一臺機器。它是一千多年前,一個名叫艾卡瑞姆的人送給達魯吉斯坦的禮物。曼莫特堅信艾卡瑞姆有雪魔族的血統。人們都說他能騎雪魔族戰馬,還有一名牧遊族特雷利騎行在他身邊——這是最明確的證據,曼莫特還斷言,雪魔族加哈特是被公認的擅長建造奇蹟的種族。

莫瑞里奧並不清楚每一年的稱號具體有什麼意義。根據先知的預言,五獠牙和月亮的眼淚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繫。特內洛克野豬的五枚獠牙被命名為憎恨、關愛、歡笑、戰爭和眼淚。到底是哪枚獠牙被認為在這一年佔據主導地位呢?新一年的名稱提供了答案。莫瑞里奧聳聳肩,他對這樣的占星術一直是將信將疑的。一個在一千多年以前的人——雪魔族或者其他人——怎麼可能預測得了這麼久遠之後的事情?

不過,他仍然承認自己的疑慮。月之巢的到達讓新一年的標題有了不同角度的解讀,而他知道當地的學者們——尤其是那些在貴族圈裡的人——已經變得容易激動和暴躁了。完全不同於他們一貫的高高在上和自以為是。

莫瑞里奧在去往鳳凰酒館的路上,轉了個彎,不小心跟一名穿著紅色大衣的矮胖小個子男人撞了個滿懷。兩人都哼了一聲,那男人抱著的三個大盒子跌落在他倆中間,裡面的東西散落出來。

「哎呀,什麼,莫瑞里奧!瞧瞧科盧普的運氣!你的搜索該結束了,就在這個潮溼、黑暗的街道轉角,就連老鼠也只能蜷縮在黑暗中。什麼?有什麼事情不對嗎,我的朋友莫瑞里奧?」

低著頭,盯著卵石路上散落的東西。慢慢地,莫瑞里奧才開口問道:「這是什麼東西,科盧普?」

科盧普走上前,皺著眉頭看著地上那三個製作得很精巧的面具,「禮物,我的朋友莫瑞里奧。為你和拉里克·諾姆準備的。畢竟——」他抬起頭,露出一絲幸福的微笑,「辛托夫人的慶典會需要最優秀的手藝,最精妙的設計來匹配最有諷刺意味的目的。難道你不認為科盧普的品味奢侈得足夠優秀?難道你覺得不好意思?」

「這個時候你不該再來分散我的注意力了,」莫瑞里奧咆哮,「首先,這裡有三個面具,不是兩個。」

「確實!」科盧普回答,彎腰拾起一個。他飛快地抹乾淨面具上飛濺的泥點,「這是科盧普自己的。精挑細選,科盧普非常有信心地這樣宣佈。」

莫瑞里奧的眼神冷下來:「你不會去的,科盧普。」

「什麼,科盧普當然得去!難道你不明白,辛托夫人總是喜歡在老朋友面前顯擺,科盧普首當其衝,要是他不去的話,會怎樣呢?天啊,那女人一定會因為恥辱而枯萎的!」

「該死的!你甚至從來都沒見過辛託!」

「不要跟科盧普爭論,我的朋友莫瑞里奧。科盧普跟辛托夫人已經熟識了許多年。當然,事實上呢,她從來沒見過科盧普,科盧普也沒見過她,不過這隻會讓我們之間的關係變得更友善。好了好了,讓我們結束這種沒有意義的爭論吧,就用這個,」他從袖子裡拿出一個拴著藍色絲帶的羊皮卷軸,「科盧普的邀請函,由辛托夫人親自簽名。」

莫瑞里奧一把抓去,想要把邀請函搶過來,不過科盧普靈巧地把它藏入了袖子裡。

「拉里克會殺了你的。」莫瑞里奧平靜地說。

「別說廢話,」科盧普把面具戴在臉上,「這樣,那個小夥子怎麼會認出科盧普呢?」

莫瑞里奧打量著他那圓滾滾的身材,褪色的紅色坎肩,褶皺滿布的袖口,還有油膩膩的短髮,「算了。」他嘆了口氣。

「太好了,」科盧普說,「現在,請接受這兩個面具,來自你的朋友科盧普的禮物。一切準備就緒,巴呂克不用等太久就能得到不會被提及的祕密消息。」他拿下了面具,放在盒子裡,轉身看著東方的地平線,「趕緊去煉金術士那裡吧。祝你晚上愉快,我的朋友——」

「等等。」莫瑞里奧抓著科盧普的胳膊,把他拽得轉了半圈,「你見到科爾了嗎?」

「怎麼了,當然啦。那傢伙睡得夠沉的,經歷了磨難,睡眠是最好的恢復。如奇蹟般痊癒啊,蘇提這樣說。這得歸功於那個陌生人。科爾是由一個陌生人帶來的,他又找來了第三個陌生人,第三個陌生人的同伴中,第五個陌生人治癒了科爾。就是這樣,我的朋友莫瑞里奧。奇怪的行為,事實上。現在,科盧普必須得走了。晚安,朋友——」

「現在還不行,」莫瑞里奧咆哮。他環顧四周,街道上空無一人。於是他湊近科盧普,「我知道一些事情了,科盧普。破環者跟我的接觸讓一切在我腦子裡變得清晰。我知道你是誰。」

「啊呀呀呀!」科盧普大叫一聲,往後退了一步,「我不會否認這一點的!事實上,那是真的,莫瑞里奧。是辛托夫人叫科盧普偽裝自己的。」

「又來了!又想轉移話題。你就是鰻魚,科盧普。你這滑膩膩的、滿身是汗的溫順老鼠樣才是偽裝,是不是?你都把半個城市裝在你口袋裡了,鰻魚。」

科盧普睜大眼睛,從袖子裡抽出手帕,擦拭幾下額頭。他用力擰著手帕,汗水濺落在鵝卵石上,名副其實的石上清泉。

莫瑞里奧猙獰地笑了,「沒有更多神奇的法術,科盧普。我認識你太久了,還記得嗎?我看過你施放法術,你欺騙了每一個人,而我除外。不過,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你不必擔心。」他微笑著說,「不過,你要是在現在或者以後插手什麼事情的話,我可能會很生氣的。」

嘆了口氣,科盧普把手帕放回到袖子裡,「擔心是多餘的。」他說著,一隻手隨意地揮了揮,指尖飛舞。

莫瑞里奧眨了眨眼,忽然感到一陣暈眩。他揉了揉額頭,皺眉。他們剛才在說什麼?應該是很重要的事情。「謝謝你的面具,朋友。它們會派上用場的,我敢肯定。」他皺著眉。好像有什麼事情不對勁!他甚至沒有因為科盧普插手這件事情而生氣,那個矮胖個子居然也要參加慶典,真奇怪!「科爾一切安好,真是太棒了,不是嗎?好吧,」他喃喃自語,「我得趕緊回去跟拉里克碰頭。」

科盧普微笑著點頭:「那就慶典時見了,祝你好運,莫瑞里奧,科盧普是你最親密也是最可靠的朋友。」

「晚安,」莫瑞里奧回答,轉身從原路走了回去。他缺乏睡眠,在這深夜裡表現得更加明顯。這是個問題。「當然。」他咕噥著,然後開始走路。





他的臉變成黑色了——巴呂克打量著懶洋洋躺在對面椅子裡的黑暗精靈:「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瑞克。」

領主揚起一邊眉毛,「據我所知,慶典裡會有化裝舞會,」他說著,微微一笑,「你是否擔心我的品位不足?」

「我肯定相信你的著裝會合乎時宜,」巴呂克猛然說道,「尤其是你選擇一個黑暗精靈領主的打扮。我擔心的是理事會,他們並不都是傻瓜。」

「如果他們都是,我會感到很驚訝,」瑞克說,「事實上,我希望你能指出那些狡猾的人。我想你也不會反駁我的懷疑吧,理事會裡有人正在尋求為女皇鋪平道路——當然,有償的。力量決定思維。貴族們還在鑽研跟帝國的貿易前景呢,流著口水。我沒有跑題吧,巴呂克?」

「沒有,」煉金術士隱怒地承認,「但是一切在我們控制之下。」

「啊哈,是的是的,」瑞克說,「這讓我想起了另一個需要參加辛托夫人宴請的理由。正如你所說,城市的掌權者將會在那裡。我想,應該包括你那個所謂的圖路德集社裡的法師們吧?」

「有些人會出席,」巴呂克承認,「但是,我必須告訴你,阿諾曼德·瑞克,你重創刺客公會的後果是讓相當多的人後悔我們的聯盟。他們至少不會喜歡你的出席。」

瑞克又笑了,「意味著他們可能會把集社的存在暴露給某些狡猾的理事會員?不,我不這麼認為,」他瀟灑地站了起來,「我很樂意參加這次宴會。我自己的子民很少有這類的社會事務,有時候我也真厭倦他們那種固執的專注。」

巴呂克的目光集中在提茲·安迪身上,「你懷疑聚集開始了,是嗎?力量相逐,就像鐵屑被磁石吸引。」

「這麼多種力量,匯聚在這麼一個地方。」瑞克承認,「那就很有可能了。在這種情況下,我當然願意自己掌控一切。」他的目光迎上巴呂克,雙眼的顏色流動,從暗綠色變成琥珀色,「此外,如果這場宴會如你所說那樣廣為人知,那麼帝國在這裡的代理人也將知道它。他們想要打擊達魯吉斯坦的核心,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巴呂克勉強壓抑下一個冷顫,「肯定會多派警衛的,當然。如果一名帝國的利爪想要攻擊,他們會發現自己的爪邊都是圖路德的法師們。」他思考了一會兒,然後疲憊地點點頭,「好吧,好吧,瑞克。辛託會接受你作為我邀請的客人出席。你可以很好地偽裝自己嗎?」

「當然。」

巴呂克站了起來,大步走向窗口,天空開始露出魚肚白,「開始了。」他低聲說。

瑞克走到他旁邊:「什麼開始了?」

「新的一年。」煉金術士說,「去年是五獠牙之年。你看到的曙光標誌著新的年份,月亮之淚。」

阿諾曼德·瑞克領主全身僵硬了。

巴呂克察覺了這點:「就是這樣,一個不尋常的巧合,但是我不會對此太過關注。這個稱號是千年之前就有的,由一名旅客帶來的。」

瑞克說話的時候,聲音低得幾近耳語:「艾卡瑞姆的禮物。我能認出這風格。五獠牙,月亮之淚——那個石輪是他的,對嗎?」

巴呂克瞪大眼睛,一陣驚訝的嘶聲從牙縫中擠出。他有一肚皮的問題要問,可是領主搶先開口了,「在未來,我會建議你注意艾卡瑞姆的禮物——不光是你,還有所有人。千年的時間並不算是很長,煉金術士。不算太長,艾卡瑞姆最後一次來看我是八百年前,他的牧遊族夥伴馬坡追隨著他,還有奧斯里克——或者叫奧薩克,當地的崇拜者都這樣叫。」瑞克苦笑了一下,「我還記得,奧斯里克和我都認為,唯有布諾德可以讓我們分開。這是一種古老的說法……」他的眼睛眯了起來,變成了灰色。他沉默了,迷失在回憶中。

敲門聲傳來,兩人都扭頭看去,發現羅爾德走了進來,鞠躬。

「巴呂克主人,曼莫特已經醒了,似乎恢復了活力。還有,您的代理人科盧普給您帶來了一條消息。他非常抱歉自己不能親自告訴您。您想現在聽聽嗎?」

「是的。」巴呂克說。

羅爾德再次鞠躬,「鰻魚將和您聯繫,就在辛托夫人的宴會上。鰻魚還發現合作和共享消息的前景非常耐人尋味。就是這樣。」

巴呂克的眼神一亮:「非常好。」

「我要帶曼莫特來見您麼,主人?」

「如果他身體條件允許的話。」

「當然。請稍等片刻。」羅爾德離開了。

煉金術士笑了,「正如我所說,」他笑著說道,「每個人都會出現,在這種情況下,每個人都有合適的位置。」看著面無表情的瑞克,他笑得更燦爛了,「鰻魚,領主。達魯吉斯坦的祕密主人,沒有頭臉的身影。」

「蒙面人。」黑暗精靈提醒他。

「如果我懷疑得沒錯,」巴呂克說,「面具什麼的根本對鰻魚沒有任何幫助。」

門再次打開,曼莫特站在門口,看上去非常健康,充滿活力。他衝著巴呂克點點頭,「撤回比我想象中容易,」沒有任何客套話,他直奔主題地說,明亮的眼神盯著阿諾曼德·瑞克。他笑了,然後鞠躬,「您好,領主。自從巴呂克帶來了我們聯盟的消息以後,我就期待著和您會面。」

瑞克掃了巴呂克一眼,挑起一邊眉毛。

煉金術士說,「曼莫特也是圖路德集社的一員,」他看著這名老人,「我們非常憂慮,朋友,因為古墓裡出現的上古魔法。」

「我追蹤了一段時間,」曼莫特承認,「然而到了極限,雪魔族的迷域力量影響了我。靜止的關注標明瞭正確的方向,而其中覺醒的力量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巴呂克緊張地問。

「兩天,或者三天。即使是雪魔暴君,它恢復力量也需要一些時間。」曼莫特的目光落在壁爐臺上,「啊,你那玻璃瓶裝的葡萄酒仍然跟以往一樣。非常棒。」他大步走了過去,「你有我侄子的消息嗎,任何消息?」

巴呂克皺起眉頭:「沒有,我應該知道什麼嗎?最後一次見到那孩子是什麼時候,呃,五年前?」

「嗯……」曼莫特倒滿了一支高腳杯,喝了一大口,「好吧,克魯克斯從那時起已經長大了,我向您保證。我希望他一切安好,他是——」

巴呂克舉起一隻手,蹣跚著往前踏了一步,「什麼?」他突然恐懼地問道,「你說他叫什麼名字?克魯克斯?克魯克斯!」煉金術士敲著自己的額頭,「哦,我真是個大傻瓜!」

曼莫特的臉上露出一絲睿智的笑容,「噢,你是想說硬幣攜帶者,對嗎?」

巴呂克的臉上顯露出驚訝的表情,「你知道?」

站在一旁的瑞克一直用那雙灰褐色的眼睛盯著曼莫特,他突然插話了,用一種奇怪的平板語氣:「曼莫特,請原諒我打斷一下。你會出席辛托夫人的慶典麼?」

老人輕鬆地點了點頭:「當然。」

「很好,」瑞克說,像是很滿意這個預期中的答案。他從腰帶上拿起自己的皮手套,「那到時候我們再說。」

巴呂克沒有時間去思考瑞克的突然離去。這是這一天中的第一個錯誤。





一個光頭、穿著長袍的女人尖叫著從大門跑出來,棕色的毛皮從一隻手上滑落。輔佐官勞恩往後退了幾步,給女祭司讓路。她看著那女人湧入了身後的人群。節日的氛圍從達魯吉斯坦的城牆湧出,憂慮鎮的主要街道上到處都擠滿了人,她幾乎花了半小時才抵達城門。

她心不在焉地伸手摸了摸肩膀上的劍傷,在古墓裡的旅行似乎減慢了傷口癒合的速度,穿刺傷的內部不斷地疼痛,並且冰冷,就像是在古墓的隧道里一樣。盯著駐守在城門的衛兵,她小心翼翼地接近。

似乎只有一人對她有所關注,而那人也只對她投了短短的一瞥,又把注意力轉向憂慮鎮的人潮中。勞恩進入了城市,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只當她是前來參加慶典的諸多遊客之一。

剛一進城門,大道就被山頭分開了,山上坐落著一間幾乎毀掉的寺廟,還有塔樓。她的右邊聳立著另一座山,明顯上面有一座花園,寬闊的臺階直通山頂,綠茵覆蓋,眾多裝飾品和條幅綁在樹枝和汽燈上。

勞恩可以感覺到她的意志堅定,目標清晰。一旦翻過這座山,她就能看到內城的城牆。威士忌傑克中士和他的小隊就在那裡面的某個地方,在那低處的城市裡。勞恩大步地在人潮中穿行,一隻手扶著劍帶,另一隻按摩著她傷口周圍的紅腫。





憂慮門的守衛離開了倚靠的牆壁,在鵝卵石路上慢慢地來回踱步。他停了下來,調整著自己的尖頂頭盔,鬆開了一截扣帶。

另一名守衛年齡大一些,羅圈腿,矮個子。他走了過來,「那裡的傻瓜們讓你不安嗎?」他微笑著問,嘴裡的牙齒缺了好幾顆。

第一名守衛瞟了一眼城門,「兩年前這裡有一場騷亂。」他說。

「我在場呢,」年齡大的守衛擺弄著石頭,「我們不得不使用長矛。鮮血橫流。那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了,我認為這樣慘痛的教訓不會就這麼被遺忘的。你的正職是在這裡麼?」

「不是,只是幫我一個朋友頂班。」

「果然如此,是吧?那你通常在哪裡站崗?」

「一般是午夜,直到第三聲鐘響,在暴君的望樓。」破環者回答。他又調整了下頭盔,希望那隱匿的友好眼神可以看到他發出的訊號。幾分鐘前通過的女人與鰻魚的描述完全一致,破環者知道自己不會看錯。

她看了他一眼,並且打扮得像僱傭軍,試圖掩蓋她肩上傷口的血汙。他的搜索雖然短暫,但是一目瞭然。多年的實踐證明這樣就夠了。他找到了鰻魚的信使讓他尋找的一切。

「站那樣的崗真是像下了地獄,」身旁的老人說,一邊眯著眼打量暴君的花園,「你會在這裡迎接黎明,」他搖搖頭,「那些混蛋們這些天來對我們壓榨得太過分了,說什麼有帝國的間諜滲透到城市裡之類。」

「情況一點沒有好轉。」破環者點頭同意。

「我還要在這裡站三個小時,你覺得那些人會給我點時間讓我和妻子還有孩子們共度節日麼?」老人啐了一口,「想都別想。老貝如特還得去站另外一班崗,警衛一處血腥的莊園。」

破環者的呼吸一下子緊張起來,然後嘆了口氣:「辛托夫人的慶典,我想的話。」

「該死的,血淋淋的理事會員們四處端著臭烘烘的架子亂竄。而我站崗站得腰痠背痛,像一尊雕像。」

看來很幸運,破環者對自己說。他同伴的下一站正是鰻魚想要破環者去的地方。更妙的是,老人還在抱怨。「他們需要這些雕像,」他說,「來保障他們的安全。」他靠近貝如特,「你沒有告訴中士你的腳不舒服麼?」

「有什麼用?」貝如特抱怨,「他剛剛發佈了命令,他才不管這些。」

破環者看著街道,似乎在考慮什麼,然後他伸出一隻手,搭在同伴的肩膀上,望著他的眼睛,「你看,我沒有任何家人。對我來說,今天只是個普通日子。要不這樣,貝如特,我幫你站崗。而下一次我想休息一下的時候,你再來幫我。」

這樣的恩賜讓老人眼前一亮,「妮露絲保佑你。」他笑嘻嘻地說,「這是筆交易,朋友。嘿,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大多數的街頭都在狂歡,但妙語酒吧裡仍然冷冷清清。輔佐官勞恩剛進酒吧就在門口停了下來,等待眼睛適應昏暗。斷斷續續的聲音飄出來,夾雜著紙牌的聲響。

低矮的室內,一個披頭散髮的老女人呆滯地站在櫃檯後面看著她。對面的牆邊有一張桌子,三個男人坐在那兒。銅幣在燈光下閃爍,桌上到處有灑漏的啤酒。幾個男人手裡都抓著牌。

背靠牆壁,戴著燒焦皮革帽的男人抬起頭來,看了勞恩一眼。他指了指一張空椅子,「坐下來吧,輔佐官。」他說,「加入我們的遊戲。」

勞恩眨了眨眼,然後聳聳肩,平復驚訝的情緒。「我不賭錢。」她說著,在搖搖晃晃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那名男子看了看手中的卡牌:「這不是在賭錢。」

坐在勞恩左邊的人喃喃自語:「他說的是另外一種遊戲,籬笆想出來的。」

勞恩轉身看著他。那是個瘦削的男人,矮個子,但有著粗壯的手腕。「你叫什麼名字,士兵?」她靜靜地問。

「提琴手。那個輸了銅幣的傢伙叫木槌。我們一直在等你。」

「我想,」勞恩靠在椅背上,乾巴巴地說,「你們的智慧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先生們。中士在這附近麼?」

「他在外面轉一圈。」提琴手說,「大概十分鐘就回來。我們在這個地方挖好了密室,就靠著這層城牆。」

籬笆點頭:「我和提琴手挖通了這堵該死的牆,在根基那裡居然有七英尺厚。達魯區那邊有一間廢棄的屋子,」他笑著說,「這就是我們的密室。」

「這麼說,你們是工程兵吧。木槌呢,治療師,對嗎?」

木槌點點頭,仍然考慮著自己的牌,「來吧,提琴手,」他說,「這次你發牌,讓我們聽聽下一條規則。」

提琴手往前靠了靠,「黑暗神殿的騎士是百搭牌,」他說,「那也是開始的花色。除非你們誰拿到了死亡神殿的貞女。如果你們誰拿到她,可以只付一半的賭注,如果贏了這一圈,賭金加倍。」

木槌打出了死亡神殿的貞女,把一枚銅幣扔到桌子中央,「那麼我們就開始吧。」

提琴手發給他另一張卡牌,「我們開始下注了,籬笆,兩個銅幣。地獄迎來死亡神殿的使者。」

勞恩看著這場奇怪的遊戲,十分驚訝,這群人居然用龍之套牌來玩遊戲。名叫提琴手的男人制定的規則其他人似乎很熟悉。而她看著那些卡牌在桌上拼成一種形狀,她那面容姣好的臉抬了起來,若有所思。

「這一圈你拿到了獵犬,」提琴手指著新放上去的卡牌,對木槌說,「黑暗神殿的騎士靠近了,我能感覺得到。」

「那這該死的死亡神殿貞女又怎麼說?」治療師埋怨著。

「她的牙齒被拉出來了。看看吧,繩索的右手出了畫面之外,對不對?」提琴手又放上另外一張卡,「龍之套牌真混賬,長劍散發著煙霧,就像沒有月色的夜晚一樣黑。這就是為什麼獵犬逃跑了。」

「等一下,」籬笆叫道,打出一張卡放在黑暗神殿的騎士上面,「你說光明神殿的上尉正在上升,對吧?」

提琴手把注意力集中在圖案上,「他說的沒錯,木槌。我們每個人自動拿出兩個同伴。這上尉還在騎士的陰影下跳舞——」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勞恩大聲地說,三名男子都看著她,「你是一名天選者嗎,提琴手?你可以使用龍之套牌?」

提琴手皺起眉頭:「這不關你的事,輔佐官。我們玩了很多年了,沒人為這個拿把匕首刺殺我們。你要想玩兒你就說。來,我先給你發第一張牌。」

她還沒來得及抗議,他就在她面前擺了一張牌,正面朝上。她低頭看著它。

「啊哈,是不是很神奇?」提琴手說,「王座,逆位。你欠我們每人十個金幣——正好是我們一年的薪水,巧合得可以下地獄了。」

籬笆大聲哼了哼,「也正好是帝國支付給我們親屬的撫卹金,一旦我們被證實死亡以後。真是太謝謝你了,提琴手。」

「拿走你的硬幣,閉嘴。」提琴手狠狠地說,「我們還沒死呢。」

「我手裡還有一張卡。」木槌說。

提琴手翻了個白眼:「那好,就讓我們看看這是什麼東西吧。」

治療師把卡牌打了出來。

「星球。」提琴手笑了,「真實之景和公正的審判,遊戲結束了,你們覺得呢?」

勞恩感覺到背後有人出現,她慢慢地轉過身,看到一名胡楂滿臉的男人正站在她身後,那雙平靜的灰色眼睛望著她。「我就是威士忌傑克,」他輕聲說,「早上好,輔佐官,歡迎你來到達魯吉斯坦。」他找到一把空椅子,把它拖到桌子旁,坐在籬笆身邊。「你會希望我做一個報告,對嗎?好吧,我們還在試圖聯繫刺客公會,所有的埋雷工作已經順利完成。而我們失去了一名小隊成員,迄今為止。換句話說,我們已經該死的夠幸運了。這座城市裡有黑暗精靈族,在狩獵我們。」

「你們失去了誰,中士?」勞恩問道。

「一名新兵,她的名字叫索瑞。」

「死了?」

「幾天前失蹤了。」

勞恩咬緊了牙,忍住沒有發出咒罵:「這麼說你不知道她到底死了沒有?」

「不知道,這個問題很重要嗎,輔佐官?她只是一名新兵,就算被守衛抓住了,她也沒什麼可以告訴他們的。此外,我們沒有聽到相關的消息。更有可能的是,某些暴徒在某個背街的巷子裡洗劫了她——我們一直在老鼠洞裡亂竄,試圖找到這裡的刺客。」他聳聳肩,「這確實有些危險存在,僅此而已。」

「索瑞是一名間諜,」勞恩解釋說,「一個非常優秀的間諜。你應該明白沒有任何暴徒殺得了她。不,她沒有死,她藏起來了,因為她知道我在找她。三年了,我一直在追蹤她,我要找到她。」

「如果我們能夠得到哪怕一點關於這種事情的暗示,」威士忌傑克冷冷地說,「那事情是可以安排的,輔佐官。可是你什麼也沒有說,現在這一切也是你的責任。」

他的眼睛冷冷地盯著她:「不管我們有沒有聯繫到刺客公會,我們會在明天黎明之前引爆炸藥,然後離開這裡。」

勞恩挺直了身子:「我是女皇的輔佐官,中士。現在,這個任務歸我管了,你必須聽命於我,所謂獨立的廢話結束,明白嗎?」有這麼一瞬間,她以為在他眼裡看到了喜悅的光芒,第二眼之後,她才發現那不過是憤怒得超出了預期。

「我明白了,輔佐官。」威士忌傑克簡短地回答,「現在你的命令是什麼?」

「我對此非常認真,中士,」她警告說,「我不管這會讓你如何憤怒。現在,我建議我們去一個更隱祕的環境。」她站了起來,「你的人可以留在這裡。」

威士忌傑克站起身:「當然,輔佐官。我們有密室,如果你能跟我走的話。」

勞恩彎下腰,看著床上的毛毯,「這裡有血跡,中士。」她轉過身來,看著中士關上了門。

他也看著她:「我的人遭遇了黑暗精靈刺客法師。他會痊癒的。」

「這不可能,中士。黑暗精靈跟卡拉丹·布諾德在北方呢。」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不會是想說,月之巢的領主離開了他的堡壘吧?做什麼呢?追捕瑪拉茲的間諜?別這麼荒謬了。」

威士忌傑克皺眉:「卡拉姆下士和我小隊的法師在屋頂上參與了那場遭遇戰,至少有六名黑暗精靈。而我的人倖存下來是不是證明月之巢的領主不太可能在附近,輔佐官?聯繫起來想一想,月之巢本身就在這座城市的南方。它的領主跟達魯吉斯坦的統治者結成了同盟,他們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消除當地的殺手組織。為什麼?為了防止像我們這樣的人跟他們接觸,並提供一份刺殺的協約。至少,現在他們做得很成功。」

勞恩想了想,然後才開口:「既然你們沒有聯繫上刺客公會,為什麼不能親自去暗殺?你的下士卡拉姆在利爪中算是名列前茅的……他怎麼了?為什麼沒有把城市的統治者清理掉?」

中士的胳膊交叉在胸前,靠在門旁邊的牆壁上:「我們在考慮這個問題,輔佐官。事實上我們比你說的領先了一步。現在,我的一名士兵已經混入了那些自稱為貴族的人今晚要舉行的宴會,他會讓我們被僱傭成為那座莊園的私人護衛。每個自認為出身高貴的人都會參加——理事會員或者高階法師,然後該發生的會發生。我的工程兵留下足夠的彈藥,這次宴會將會讓整個城市都難以忘記的。」

勞恩聳聳肩,對抗著內心湧上的挫折感。雖然她想要發佈什麼命令,但似乎威士忌傑克已經做得無可挑剔了,至少目前為止是這樣。這種情況下,她懷疑自己什麼事都做不了,雖然她仍不太相信黑暗精靈的故事。

「究竟為什麼?」她終於還是問道,「難道莊園會聘用一群陌生人做警衛嗎?」

「噢,本來是用城市衛兵做警衛的。不過裡面沒有一個是巴哈斯特野蠻人。」威士忌傑克諷刺地笑了,「這真讓人興奮,輔佐官。想想吧,一個滿是紋身的野蠻人瞪著他們,令人興奮,不是嗎?」他聳聳肩,「這很冒險,但是值得考慮。當然,除非你有更好的主意,輔佐官?」

她聽出了他口氣中的挑釁。要是她想到過這一點,她早就該意識到,自己的頭銜和力量根本不足以威脅到這個男人。他曾經站在達森·奧爾託的身邊,跟帝國之劍爭論著戰鬥策略。而現在他雖然被降職成了一名中士,卻不會屈服於帝國的壓力——這些是她在蒼白城的焚橋者裡能夠收集到的信息,如果他有理由,他會毫不猶豫地挑釁她的任何一個命令。

「你的計劃很合理,」她說,「告訴我那個莊園的名字。」

「它屬於一個名叫辛託的女人,我不知道她的姓氏,但似乎每個人都認識她。似乎是一個真正的美人兒,在理事會裡很有影響力。」

「很好,」勞恩說著,調整自己的披風,「我會在兩小時內返回,中士。我必須去做某件事情。希望一切能準備就緒——包括引爆的程序。如果你們沒法得到僱傭,我們必須找到另外一種方式參加慶典。」她大步朝門口走去。

「輔佐官?」

她轉身。

威士忌傑克走向背後的牆,把一張破爛的懸布拉過一邊:「這條隧道可以通向另一間房子。從那裡,你可以進入達魯區。」

「沒這個必要。」勞恩被他那居高臨下的口氣激怒了。

她剛走出去,迅影·本就從隧道里爬了出來,「該死的,中士,」他低聲說,「你幾乎讓她撞見我!」

「不會的,」威士忌傑克觀察著,「事實上,我敢肯定她不會走這條隧道。卡拉姆有什麼消息?」

迅影·本在小屋裡踱步,「還沒有。不過他快失去耐心了。」他轉頭看著中士,「所以呢?你覺得她被愚弄了?」

「愚弄?」威士忌傑克笑了,「她走路步子不穩。」

「帕蘭說她打算釋放什麼。」迅影·本說,「是嗎?」

「應該不是。」

「越來越緊張了,中士。該死的緊張。」

另一扇門開了,特羅茨走了進來,他露著牙齒,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做鬼臉。

「成功了?」威士忌傑克問道。

特羅茨點了點頭。





下午時分,克魯克斯和阿浦薩拉站在塔樓的平臺上,他們一直趴在塔樓邊緣,觀看著下方的慶典活動。下面的人群表現得十分狂熱,彷彿他們都在絕望的邊緣舞蹈。雖然新的紀年給人帶來欣喜,但瑪拉茲帝國的陰影仍然籠罩著整個城市。事實上,月之巢即將轉移到南方,達魯吉斯坦地處兩方強大力量的中間,這是每個人都有目共睹的。

「不知道為什麼,」克魯克斯喃喃自語,看著街上人潮湧動,像是河流翻騰,「達魯吉斯坦似乎變小了,幾乎是微不足道。」

「它看起來特別巨大啊,」阿浦薩拉說,「這是我見過最大的城市之一。我想的話,跟恩塔一樣大。」

他盯著她,最近她老是說一些奇怪的東西,似乎跟一個來自濱海小漁村的漁家姑娘身份不符。「恩塔。那是帝國的首都,對嗎?」

她皺起眉頭,這讓她看起來年齡大了一些:「是的。只是我從來沒去過那裡。」

「好吧,那你怎麼知道它到底有多大?」

「我也不知道,克魯克斯。」

佔據,科爾說過。這個女人的腦海裡有兩種記憶,相互傾軋,戰況越來越激烈。他懷疑曼莫特是否知道這一點。有那麼一瞬間,他開始後悔自己從米斯和易瑞塔身邊逃開。而後發生的事情讓他的想法轉變了。他坐在平臺上,背靠著矮牆。目不轉睛地看著對面刺客的屍體。乾涸發黑的血液被烈日灼烤,一連串的血滴跨過了平臺,直通樓梯。顯然,殺死刺客的人也受了傷。然而,克魯克斯在這裡沒有感覺到危險,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

就一個被遺棄的塔樓而言,這個地方最近目睹了太多太多的戲劇性場面。

「我們在這裡等到晚上?」阿浦薩拉問。

克魯克斯點點頭。

「然後我們去找那個查萊斯?」

「是的。德阿爾勒家族會出席辛托夫人的宴會。莊園裡有一個巨大的花園,幾乎可以說是一片森林。一直延伸到後牆。要混進去顯然很容易。」

「可是,當你混在客人裡面會不會被發現?」

「我會打扮成一名小偷,每個人都會化裝。不過,那裡會有好幾百人,可能需要一兩個小時去找人,不過我肯定會找出她的。」

「然後呢?」

「我會想辦法的。」克魯克斯說。

阿浦薩拉把腿伸到石基上,交叉著雙臂,「我該藏在灌木叢裡,對吧?」

他聳聳肩,「曼莫特叔叔可能會在那裡,」他說,「然後一切都會搞定的。」

「為什麼?」

「因為這是科爾說的。」克魯克斯猛地轉身,他在生氣。他該不該告訴面前這個女孩,她被神祇佔據了很久很久?「我們將制定一個方案送你回家,」他解釋,「你渴望回家,對不對?」

她緩緩地點頭,彷彿毫不在意:「我想念我父親了。」

在克魯克斯耳朵裡,這話更像是阿浦薩拉在試圖說服她自己。當他們抵達以後他會照看她,為什麼不呢?他不得不承認到目前為止,有她陪伴的感覺還是不壞。當然,除了她那無休無止的問題以外。可是,如果他遭遇了這樣的事情,從一個離家幾千裡格以外的地方甦醒,他會怎麼辦?那真是太可怕了。他能夠像她現在這樣鎮定麼?

「我沒事的,」她看著他說,「感覺像是腦袋裡有什麼東西把一切串在一起,我無法描述出來,但是它感覺像一塊光滑的、黑色的石頭。堅硬而溫暖,每次我感覺害怕的時候它就會出現在我的腦海裡,然後一切都變得好起來。」她補充道,「我很抱歉,我不是說想要離開你。」

「沒關係的。」他說。





在樓梯間的陰影裡,塞拉仔細打量著平臺上的身影。她受夠了,她打開了黑暗迷道,在自己周圍形成了一層防禦的空間。不會再有無形的敵人了,如果他們想要對付她,就不得不顯露身影。然後,她會殺了他們。硬幣攜帶者和那個女孩,在這座塔樓上,他們還能逃到哪裡?

她拔出匕首,準備進攻。沿著樓梯,她在自己背後設置了十幾層防禦空間。想要從背後偷襲她是不可能的。

兩個尖銳的點觸碰到她的身體,就在她的下巴和左肩胛骨的下方。黑暗精靈全身僵住。然後,她聽到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認識的聲音。

「這是給瑞克的警告,塞拉。他只能選擇一個,你也是。硬幣攜帶者不能被傷害。遊戲該結束了,再試一次,你就會死。」

「你這個混蛋!」她爆發了,「主人的憤怒——」

「只是徒勞。我們都知道誰送出了這個消息,不是嗎?另外,瑞克很清楚,他已經今不如昔了。」她下巴上的尖銳感覺移開,讓她點了點頭,然後又移了回來。「很好。告訴他這個消息,然後,希望我們再也不會見面。」

「我會記住你的。」塞拉像發誓一般說,全身因為憤怒而顫抖。

一聲低笑回答了她:「王子問候你,塞拉。去給我們共同的朋友傳話吧。」

匕首離開了她的身體,塞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後收好武器。她念出黑暗迷道的咒語,消失了。

樓梯間裡傳來微弱的撲通聲,克魯克斯跳了起來,他的手放在刀柄上,神情緊張。

「出什麼事了?」阿浦薩拉問。

「噓!等著。」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怦怦直跳,「我要躲在陰影裡。」他說著,往後坐了坐,「好了,不管怎麼樣,我們趕緊離開。」





這是一個風的時代,橫掃過蒼白的天空下平坦的草原。一陣風渴望著,無情地攻擊所有的生命,像一隻不知道自己是誰的野獸。

在他母親的甦醒中掙扎——這是萊伊斯特掌控權力的第一課。在尋找控制一切的過程中,他的生命被塑造。他看到過各種各樣的風——數百年甚至數千年以來,它們精細地雕刻著那些巨石,肆虐地將森林夷為平地——而那如女妖般狂怒的暴虐的風,則是最接近他心臟的力量。

萊伊斯特的母親是第一個從他刻意塑造的力量中逃脫的。她當著他的面否定了他,宣告了血之分裂,限制了他的自由。那個儀式毀滅了她,而這並不重要。他才是那個佔據主導地位的人,他必須學會毀滅那些不肯遵從他命令的一切。失敗是她的烙印,而不是他的。

雖然雪魔族恐懼群居,群居是暴政的發源——不管是肉體還是精神——他們引用自己的血腥歷史作為證明。萊伊斯特發覺自己渴望統御整個群體。他指揮的力量也堅持這一點。強大的力量是相對的,沒有被統御的人,他什麼也無法統御。

起初,他試圖征服其他雪魔族,而結果不是他們逃脫,就是他不得不殺死他們。這樣的遊戲只能帶給他短暫的滿足感。萊伊斯特的身邊聚集了諸多野獸,自然的能量屈服於他的意志。但是,自然會受到枯萎和死亡的束縛,這種逃脫是他也無法控制的。他憤怒了,土地在他的憤怒下變成了荒蕪,演變成無數種族的滅絕。大地反抗著他,它的能量是巨大的。然而那種力量沒有指引,雖然永恆不絕,卻無法壓倒萊伊斯特。他的力量是集中的,能夠精準地執行破壞和毀滅,影響無處不在。

他在前進的路上遭遇了第一個不死族。那種生物反抗他的意志、推翻了他的奴役,並且仍然存活。他們擁有無限的、可憐的希望。對萊伊斯特而言,他在統御他們的時候尋找到了榮耀,每一個不死族逃離,他就去尋找另一個。他們與自然的聯繫微不足道,因為不死族在他們自己的土地上玩著暴虐的遊戲。他們無法打敗他。

他塑造了一個勉強能稱為帝國的東西,雖然喪失了城市,卻飽受所謂的社會百態的困擾,這是可憐的勝利,也是不可避免的失敗。被奴役的不死族社會在這個小泥潭裡蓬勃發展。他們甚至說服自己,他們有著自由的意志,可以塑造自己的命運。他們甄選出勇士,並用不斷的挑戰讓勇士蒙受失敗的陰影。他們循環往復著同樣的命運,卻把它稱為成長、萌發、智慧。雖然在他們之上,有一個看不見的高高在上的存在,萊伊斯特略微修改了自己的意志。他最大的樂趣在於,他的奴隸們把他當成神祇頂禮膜拜——儘管他們根本對他一無所知——還修建了寺廟侍奉他,形成了祭司團體,那些祭司們簡單地模仿了他的暴政,這隻能讓萊伊斯特諷刺地搖頭不已。

那應該是一個持續數千年的帝國,它的滅亡應該由他親手完成,在他感到厭倦的那一天。萊伊斯特從來沒有想象過其他的雪魔族居然會認為他這種行為令人憎惡,他們居然會冒著風險,使用屬於他們的力量幫助這些短命也短視的不死族。然而,最讓萊伊斯特驚訝的是,雪魔族來了,以社會、群體的形式。雪魔族社會的形成,唯一目的就是要摧毀他的帝國,並囚禁他。

他毫無準備,措手不及。

這一切給他上了一課,不管自那以後世界變成什麼樣,萊伊斯特都準備好了對付它。他的四肢吱嘎作響,悸動著,鈍然的疼痛和尖銳的痛苦相互交織。把自己從冰凍的土壤中挖出來讓他耗費了不少力氣,他在一段時間內會很虛弱。但是,最終他感覺到自己可以走出那條隧道,進入一片嶄新的領域。

準備就緒。他已經開始了第一個動作。他能感覺到,有其他人來到他的附近,衝破了雪魔迷道歐姆託斯·費拉克的防禦和禁錮。或許他的崇拜者依然存在,或許他們世世代代都在搜尋著如何釋放他,而現在,他們正在古墓外恭候著他。

尋找失蹤的魔巢將是他的首要任務。他的力量被那些雪魔族叛徒剝奪了,存儲在裡面。

它不會被送到太遠的地方,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重新恢復力量。雪魔迷道不會再存在於這片土地之上——他能感覺到它的缺失,就像是一道緻密的縫隙。現在,沒有什麼可以對抗他了。

準備就緒,萊伊斯特那枯萎的、破裂的臉扭曲出一個野蠻的笑容,他的下獠牙撕裂了乾燥的皮膚。力量相逐,他能吸引另外的強大力量,他會征服他們,讓他們屈從於自己的意志之下,接受他的領導。他開始移動了。

他搖搖晃晃地走在古墓外泥濘地上的雪水中,他的面前聳立的牆壁標誌著古墓的屏障。萊伊斯特做了個手勢,古墓朝外劇烈地爆炸。明亮的陽光照射在他的周圍,爆炸產生的煙霧繚繞著,他能感到一陣冰冷、古舊的氣息拂過。

雪魔暴君走進了陽光之中。





巨烏鴉科勞恩被加窮比山上突如其來的滾滾熱浪吸引了注意力,突然迸發的力量,爆射出成噸的泥土和石塊,升騰到一百英尺的天空。她不由自主發出咯咯的聲音,拍打著翅膀,盯著那升起的白色蒸汽柱,並斜著身子往那裡飛去。

她對自己笑著,這個應該會很有趣。

一連串的氣流重重地撞在她身上。憤怒地尖叫著,科勞恩扭曲身子,努力對抗劇烈的氣流。一大片陰影從她頭頂掃過,她的憤怒消失不見,被另一股興奮的情緒取代。掉轉方向,她用翅膀征服了氣流,再次往高空攀升。在這樣的事件中,佔據一個有利的觀察位置是必不可少的。科勞恩攀到更高的空中,豎起了頭,往下看去。太陽的光線在五條龐大脊背的鱗片上閃閃發光,而第五個甚至像是燃燒的火焰。魔法的能量從它們伸展的翅膀上泛起漣漪。那是巨龍,它們沉默地在空中飛行,正在朝著那混合著塵土和氣流的滾滾煙霧飛去,那裡正是雪魔族古墓。科勞恩黑色的眼睛死盯著那頭像燃燒火焰一樣的巨龍。

「希拉娜!」她尖叫著,大笑著,「噬靈者的饕餮盛宴!巨龍!巨龍!」

黑暗精靈的日子來到了。





萊伊斯特出現在午後明媚的陽光下。覆蓋著黃色野草的山丘在他每一個方向聳立著,除了他面對的這一邊。在那逐漸稀薄的塵土簾幕背後,是一片空曠的平原。

雪魔族暴君哼了一聲。沒有想象中的變化大。他伸展雙臂,感覺風在他那乾枯得像繩索一樣的肌肉之間吹拂。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冰冷的、充滿生命氣息的空氣。

他釋放出微不足道的力量,併為得到的如恐懼之潮的迴應而興高采烈——那些迴應來自於他腳下或者隱匿在周圍草叢中的低等生命。但是,在高等的生命、擁有更加凝聚的力量的生命中,他什麼也沒感覺到。萊伊斯特驅使自己的感覺往地底下搜尋,搜尋著那裡居住的東西。泥土和岩石,一片凝固的黑暗,再往下,往下,他找到了沉睡的女神——就雪魔暴君關心的而言,她太年輕了。「我該喚醒你嗎?」他低聲說,「不,還不到時候。但是我會讓你流血。」他的右手握成了拳頭。

他用痛苦撕裂著女神,透過岩石的罅隙驅使著力量,感覺到她的血液湧出,這足以讓她震動,但還不至於喚醒她。

連綿的山脈往北方的天際拱起,岩漿噴射到空中,煙霧、碎石和灰燼形成了一道柱子。大地顫抖,那噴發的聲音捲起了一道劇烈的熱浪,橫掃過萊伊斯特的身體。雪魔暴君笑了。

他打量著破碎的山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沉重、充滿硫黃味的空氣,然後轉身,大踏步地往西邊最高的小山方向走去。他的魔巢就在那個方向,或許有兩三天步行的路程。他想過打開迷道,然後決定等他到了山頂再說。那是個有利的位置,他可以更好地判斷出魔巢的方位。

剛走到斜坡的中途,他聽到了遠處的笑聲。萊伊斯特僵了一下,就像他周圍的天空突然變成了黑夜。在面前的草原上,他看到了五個龐大身軀的投影遮蔽了整座小山,然後掠過了山頭。陽光又回來了,雪魔暴君抬頭看著天空。

五條巨龍的身影以最完美的形式展現出來,它們的頭衝著地面,朝著他的方向滑翔。「eleint Estideein,」他用雪魔族語低聲說。四條黑色的龍,翅膀上長著銀色的尖刺,而飛在它們中間的是一條紅色的龍,個頭幾乎是其他龍的兩倍大。「紅翼希拉娜。」萊伊斯特喃喃自語,眼睛眯縫起來,「上古血統,純血提安,你領導著形變者,它們的血脈和這個世界相連。我能夠感覺到,你們的全部!」他舉起拳頭,朝向天空,「比雪魔族手中的寒冰還冰冷,如黑暗般讓人迷茫,我能感覺到你們!」

他放下了手:「不要騷擾我,伊蘭。我不能奴役你,但我會毀滅你。你得明白,我會把你拉到地面,你們全部,並用自己的雙手,把你們的心臟從胸膛裡撕裂出來。」他眯起了眼睛,盯著四條黑龍。

「形變者,你們在某人的命令下想要挑戰我。你們跟我戰鬥並非出於自己的意願。啊,要是我有權命令你們,我可不會這麼不珍惜你們的性命。我會珍惜你們的,形變者,我得讓你們相信,告訴你們真正的力量是什麼樣。」萊伊斯特皺眉,他感覺到他們的嘲笑席捲了他的腦海,「但願如此。」

幾條龍一言不發地低空飛過他頭頂,轉身消失在南方的山脈背後。萊伊斯特張開雙臂,釋放出自己迷道的氣息。他的肉體在撕裂,力量湧入身體。他的胳膊開始脫皮,像是掉下來一層灰燼。他能聽到也能感覺到周圍的大地和山脈在顫抖,岩石颼颼地往下掉落,周圍都是震盪和碎裂的聲音。四周模糊了,風捲塵生,匯聚成遮天蔽日的簾幕。他面朝南方:「這就是我的力量!來與我一戰!」

漫長的一分鐘過去,他皺眉看著面前的群山,然後大叫一聲,往右側轉身,希拉娜和四條黑龍正在他適才想要攀登的山頂上,離地面不到十英尺。

萊伊斯特一吼,震散了朝他攻擊來的旋風,他那雙枯萎的眼睛迎上了希拉娜空白而死寂的眼神——龍的眼睛幾乎有雪魔族的頭這麼大——就像是毒蛇一樣盯著雪魔族。紅龍的下頜張開,萊伊斯特發現自己能看到它的喉嚨。

他第二次吼叫起來,釋放出他的力量。

空氣因為迷道的碰撞而爆炸,四分五裂的岩石碎片在空中迸射。第一迷道斯塔沃·德梅蘭和黑暗迷道庫拉德·加萊的力量與雪魔迷道歐姆託斯·費拉克的力量野蠻地碰撞,形成一個漩渦。草地、泥土和岩石全部變成了齏粉,朝四周飛去。萊伊斯特站在漩渦的中心,咆哮著釋放自己的力量。魔法的光芒從龍的身上射出,像長矛一樣刺入他的身體,穿透了他那枯萎的身軀。

雪魔族暴君的魔力飛出,像是一把鐮刀劃過。鮮血濺落到地面,噴射到空中。龍在尖叫。

一波白熾的火焰從萊伊斯特的右方襲來,凝固得像是重重打來的拳頭。一陣呼嘯,他被拋上了天空,落在一堆塵土之上。

希拉娜的火焰在他的身上燃燒,他肉體剩下的東西變得烏黑。暴君站直了身子,魔法開始在他的右手凝聚,而他的身子因此而痙攣,像是要失去控制。

大地在顫動,萊伊斯特一拳把希拉娜從空中擊落,龍在斜坡上翻滾,滑落。暴君狂笑的聲音剛剛出口,一隻跟他前臂差不多長的爪子從背後抓入了他的身體,第二隻爪子緊跟著也抓了過來,猛地穿透了萊伊斯特胸前的骨頭,彷彿它們只是脆弱的樹枝。另一條龍撲了過來,更多的爪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暴君無奈地扭動,龍把他帶到了空中。他的身體被撕裂,肩膀脫離了身體,翻轉過去,手指捏到了巨龍那光滑的鱗片。就在手指接觸到龍的那一刻,雪魔迷道的力量侵入龍腿,龍骨粉碎,血肉四濺。萊伊斯特笑了,龍爪抽搐鬆動,把他甩了下去。他掉落在地面上,身體裡有更多的骨頭碎裂,不過那並不重要。他的力量是絕對的,身體只是承載力量的船隻而已,沒有任何關係。如果有必要的話,暴君會找到其他合適的身體。這世界上的身體成千上萬。

他再一次站了起來,「現在,」他低聲說,「我會將死亡帶到這個世界。」

妮露絲,靜海和順風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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