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總有成真的一天。
我銘記着到達終點的每一個腳印——少時對警匪片裏推理破案的怦然心動,警校畢業時的欣喜若狂,初試警服時的滿滿憧憬。
然而,夢想與現實的差距是巨大的。
一間破舊的小辦公室,幾張傷痕累累的木桌,骯髒斑駁的牆壁……這就是迎接我這新任警察的工作環境——郊區的一個分局。我腦海裏按照電視劇情景搭建起來的海市蜃樓,頓時崩塌。
夢想最終還是會妥協於現實的。
郊區人不多,雞毛蒜皮的案件卻不少——每天接到七、八起搶劫、盜竊之類的案子,那是家常便飯。於是頭幾天還很高漲的熱情,在不到一星期的時間裏,迅速被厭倦感所取代。
生活如同一潭死水。直到當上刑警的第三個星期才起了漣漪——我遇到了任職以來的第一起殺人事件。這是一起匪夷所思的案件,以至於用現有的物理學定律完全無法解釋。
現場是一幢孤立在農田裏的小洋房,外表看上去十分豪華,和周圍的荒涼形成鮮明的對比。死者是屋子的主人,一位70歲的孤老。根據屍體腐爛程度判斷,最起碼死了兩個星期以上了。發現屍體的是附近幾個頑皮的小孩。他們從外牆爬上院子頂部的玻璃天窗,看見老人倒在院子門口。經初步的驗屍結果,老人的死因是喉部遭利器穿刺,失血過多。
由於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看到屍體,來到現場的我難免有些不適應。再加上帶有陣陣腐臭的空氣,着實讓我反胃。屍體趴在院子的門前,幾個同事正翻弄着房內的物品。房子的內部裝修比起外表相對簡潔,淡黃色的木地闆,幾件簡單的家具,看上去十分古樸。一個老人獨居在這樣一幢單層小房子內,遠離大城市的喧囂,享受田園風光,肯定別有一番風味吧。這樣一個老人會和誰有仇呢?當鑑定科的同事把屍體抬上擔架時,我看到屍體的喉嚨部位有一個可樂瓶蓋大小的窟窿,黑色的洞口嘲笑般向我這個新人敞開。
我們的隊長——這位平時總是很客氣的男子不知道甚麼時候站在我們面前,滄桑的眼睛裏發散出威嚴的目光。他詢問起第一個破門而入的民警。民警指着門後地上損壞變形的鐵質插銷,言之鑿鑿:「我撞門進屋前,門是從裏面插上的。」
「你肯定?」蔡隊長皺起了眉頭,歲月以魚尾紋的形式告訴我「他比你大了整整十歲了」。
民警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這就是這件案子的匪夷所思之處。除門外,屋內的所有窗戶,都從裏面鎖好並拉上了窗簾。院子上方也被幾塊玻璃闆牢牢封閉住了。根據這樣一個狀況,兇手殺人後是怎麼逃出這間屋子的呢?難道他會穿牆?
秘道,肯定有秘道,應該有秘道才對……可惜在仔細搜查了屋內的各個角落後,我們發現並不存在秘道。
我們試圖抓住這根隨風搖曳的救命稻草——老人有沒有可能是自殺呢?然而,屋子內根本沒有找到兇器。我們只發現了幾把刀具,但在刀刃噴上發光氨後,都沒有血跡反映。且屍體傷口形狀也和刀具不符,兇器應該是偏圓錐形的物體。那麼兇器會不會被埋在了院子的花壇裏呢?花壇裏種着幾束迎春花,幾顆不知名的綠菜,幾根短竹,還有一些月季。我們有些捨不得地把這些植物全都鏟掉,挖地三尺,但仍舊毫無所獲。
救命稻草也隨風飄去了
我看過不少推理小說,「兇器消失」也是小說經常用到的題材。其中最常見的就是以冰柱作為利器,可是這個案件裏,一來老人家裏沒有雪櫃之類的製冰機器,二來現場也沒有發現能存放冰塊的器具,此時又是春季,所以「冰柱兇器說」的論斷不成立。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利器是用焦糖做成的,老人自殺後,糖錐掉在地上,經過兩個星期,全被花壇裏的螞蟻吃光了。可是,屍體周圍和喉嚨傷口處都沒有發現一絲糖粒。
如果是他殺,那兇手是怎麼離開密閉的房間的?如果是自殺,那兇器又是怎麼消失的?我被困在以本案為圓心的圓裏,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條半徑都叫「悖論」。
調查陷入了僵局。老人名叫徐光林,沒有子女,2年前用自己所有的積蓄在這裏蓋了幢小洋房,望在此安度晚年。徐光林基本上沒有任何社會關係,認識他的人寥寥無幾。這位死在花式房間的孤獨老人就這樣成為了我當時最大的遺憾。
如果我仍然執着地獨自對案件苦思冥想,那麼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躲藏在這個不可思議現象背後的真相。誠然,如果不去仔細思考案件的脈絡和他們本身所具有的引力關係,我也不會最終知道答案。而這一切全部要歸功於一位我偶然認識卻留下絲絲情愫的年輕藝術家——夏時。
4個月前,我參加了一次推理迷聚會。當時見到了自己喜歡的推理寫手宮保雞丁。就是在今次聚會上,我認識了夏時——一個插畫畫手。這個年紀小小的高中女生身上有一種言語難以形容的高貴氣質,如果一定要加個定語的話,那只能說是女王氣質了。其實,我從小就是一個崇拜「女王」的人。
當大家知道我是警察後,也許是對於警察這個職業的陌生,也許是對於我充滿太多的幻想或者期待。總之他們對於面前的警察似乎有着讓人難以理解的興趣,爭着向我問這問那,想聽聽我辦過哪些有趣的案件。當然我職責在身,不能隨便透露太多。我告訴他們說警察其實沒想像中這麼神勇,大多數辦的案子也不像小說裏這麼撲朔迷離,警察其實是一份很枯燥的工作。這確實也是自己的真實感受。
夏時很少說話,但一說到她感興趣的話題,她便會興奮地參與討論。從她的對話中我聽出她的愛好可能是足球和動漫。
當宮保雞丁問我現實中有沒有密室殺人時,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把那個案件說出來,就隨便敷衍了他幾句,告訴他一般只有腦殘殺人後才會把現場佈置成推理小說中所謂的密室。他聽後明顯有些不愉快。
在敷衍他期間,夏時不時插上幾句。我發現,她似乎對密室很感興趣。
那次聚會之後,由於得知自己和夏時住得比較近,平時我有空就經常約她出來。這是一個晴朗的週六下午,我和夏時約在一家茶坊見面。今天她的穿着還是那樣陽光,一件白色短袖,運動褲,運動鞋。
「等了多久了?」她拉開椅子坐下,把書包脫下放在旁邊的椅子上。
「一會兒。」我笑了笑回答。其實我很早就來了。
「呵呵,其實你到了很久了吧。」她抿嘴一笑說。
我驚訝地看着她。
她看到我一臉困惑的樣子,馬上指着我面前的桌子說:「杯子旁邊這麼多殘留的砂糖包裝紙,想必你已經喝了好幾杯咖啡了吧。」
我更加詫異地望着她,沒想到這個才上高中的小女生的觀察力還不錯。
「那萬一我一杯咖啡喜歡加很多糖呢?」我還是不服氣地為難道。
她卻微微一笑說:「上次聚會的時候你叫的咖啡隻放一點點糖的。」
我徹底被她征服了。
夏時叫了一杯紅茶。我們聊了許多關於推理小說的話題,當聊到密室這一重要題材時,夏時露出一臉興奮的表情。由於今天就只要我和她兩人,所以我今次決定把那個案件告訴夏時,我知道這樣做違反職責,可不知怎的我就是想說給她聽,似乎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牽引着,一心想以她感興趣的話題來吸引她。
「原來你還碰到過這麼有趣的案子啊。」夏時聽完我的敘述後呷了一口紅茶,吃驚地望着我。
「可惜我不是小說中的名偵探,破不了啊。」我無奈地搖搖頭。
夏時低頭沉思了一會,冷不丁問了我一個奇怪的問題:「在花壇和屍體之間的地上,是不是有血跡?」
我不解地看着她,一臉詫異地答道:「有,確實有一些零散的血滴。你怎麼知道?」
她卻微微一笑,露出可愛的酒窩,再次問:「花壇前的地上是不是有個小凹坑或者不平整的地方?」
我再次頓住,難道她是神仙嗎?我無奈地回答:「確實,水泥沒鋪平整,地上有個癟進去的小坑。」我實在納悶夏時是怎麼知道這些連我們都差點忽略的小細節的。
「謎團解開了,迷案兄。」她突然間說出這句話。迷案是我的網名。
「啊?」
「兇器就在房間裏哦。」夏時用勺子攪拌着杯中的淡紅色液體,不緊不慢地說。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你知道甚麼了?這可不是猜謎遊戲啊。」我不敢相信似地說。
「那你要不要聽?」夏時擺出一副生氣的表情。
「聽聽……」
「很好。」
「兇器到底是甚麼?」我焦急地問。
「就是花壇裏種的某樣植物啊。」夏時笑笑回答。
「甚麼植物?我們都已經查過了啊。」
「竹子囉。」她平靜地說出答案。
「怎麼可能?那幾根竹子我們都檢查過,頭又不是尖的,而且相對於傷口的形狀來看也細了點。」
「老人是甚麼時候死的?」夏時突然轉移話題。
「大約發現屍體的兩個星期前。」我只好跟着她的思路。
「那就對囉。所以兇器也應該回到兩個星期前。」她意味深長地說。「一根竹子,它長大前是甚麼呢?」
「難道……」我恍然大悟。
「沒錯,就是竹筍,尖尖的竹筍。」夏時搶在我前面回答。「老人來到院子裏,不小心被腳下的凹坑絆倒,喉嚨恰巧撞在堅硬的筍尖上,一個70歲的老人,皮膚組織已經老化,抗擊能力也大大降低,於是頸部脆弱的皮膚被筍尖刺破。他想出去求救,可是爬到院子門口時卻斷氣身亡。而那根罪魁禍首——竹筍,卻還是依照自己的生長規律,在短短兩個星期內長成了一根小短竹,誰叫竹子是世界上長得最快的植物呢?」
「這……這有可能嗎?」這個天馬行空的答案對於我這樣一個想像力比較匱乏的人來說,一時間很難完全接受,於是忍不住反詰一句。
「當然有。」夏時冷冷地說,「只要滿足三個條件就能加固這件事的可能性。第一,老人這一摔力量很重;第二,竹筍本來就有一定的硬度;第三,老人的皮膚本來就脆弱。第二第三已經是事實了,第一無從證實。即使這樣,從目前的狀況來看,可以說這基本上就是真相了,至於具體證據,就要靠你們警察去查了。」
「竹子……原來是竹子的小時候啊……兇器也會長大。」我喃喃自語,然後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咖啡,懊惱為甚麼自己當時沒想到。
「呵呵……」夏時捂住嘴笑笑,繼續說:「竹子一般在2個月之內就能從小竹筍長到數公尺高的竹子。它之所以長得比其他植物快,是因為竹子的每個節間的下部都具有分裂能力極強的細胞。春天,溫度適宜、空氣濕潤,這些細胞就會迅速地分裂、伸長。老人可能有養竹的閒情逸緻,沒想到這卻成了他的催命符。老人家花壇裏養的竹子,你們也可以具體查查它的品種,下次記得告訴我。」
「哦,遵命。」我情不自禁地說出這句話,看來我的女王情結徹底發作了。
「很好……」夏時滿意地點點頭。
「對了,還有一點。」我提出疑議,「院子的頂部是用玻璃封住的吧,那花壇肯定淋不到雨,任何植物都不能缺少水分吧,竹筍怎麼沒有死掉?」
「那是因為花壇底部是和外界相通的吧,雨水從外面通過土壤滲入到花壇,竹筍就能吸收到水分了。裏面的迎春花不是也開得好好的嗎?你們挖的時候沒注意嗎?真笨!」
「確實……」我無奈地點點頭。
我再次定睛看着眼前這個不滿18歲的可愛小姑娘,她是一個「奇蹟」嗎?
「對了,還有一點……」正當我看她看得出神的時候她突然抬頭來了一句,正好看見我盯着她的窘樣。「你看甚麼看,再看抽打你100遍啊100遍!」
「……」
「我剛剛想說甚麼來着?」她抬頭看着天花闆,「都怪你把我打斷了……哦,對,想起來了,關於老人為甚麼大白天把自家門窗全部反鎖的原因。我想可能是他時常會被周圍的小孩騷擾欺負吧,就是發現屍體的那些小孩。」
「是嗎?」我驚訝道。
「嗯,而且老人的死可能也和他們有關。」她一本正經地說,「一個住了兩年的老人為甚麼會沒有注意到腳下的凹坑?喉部又為甚麼正巧撞上筍尖?因此老人當時正抬着頭的可能性很大。後面就是我自己的猜想了:老人走向花壇,突然一個小孩從院子外牆爬上了頂部的天窗,老人抬頭看見嚇了一跳,才沒有注意到腳下,被小坑絆倒,而由於當時他正抬着頭的關係,頸部也完全暴露在外,最終釀成了悲劇。」
「如果按照你說的,小孩一開始應該看到了老人的死亡過程,他們當時怎麼不報警?」
「可能他們一看到老人倒下來撞到竹筍就害怕逃走了吧,兩個星期後他們再回到那裏想探個究竟,結果發現老人死了才告訴家裏的大人。所以你可以問問那些小孩,運氣好的話他們可能會把事情真相說出來。」
「就算真是這樣,也不可能將小孩定罪。」我堅定地說。
「我當然知道啦,我只是隨便說說。」她的語氣有些不滿。
我和夏時的約會就在她華麗的女王推理秀下結束了。我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回到局裏找蔡隊,告訴他案件的新進展。我開始喜歡上了警察這個職業,似乎自己又回到了純真的、充滿夢想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