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檢察官的失敗

  《女性迴廊》因勇於在雜誌上「告發」現今當紅的年輕髮型師「殺人」,引起熱烈討論,尤其遭到指名的佐山道夫於「美髮沙龍」接待的客人,多為當紅女星、酒吧小姐以及名流貴婦,造成的反應更是熱烈。
  然而,這件事只有在《女性迴廊》的讀者之間引發迴響,頂多擴及其讀者周圍,各報紙雜誌無一隨之起舞。
  新聞界有個奇怪的慣例,對於大肆宣揚的「獨家報導」,傾向採取刻意忽視的態度。畢竟這攸關自身的「權威」,追蹤別人的「專題」,充其量只是在炒冷飯,欠缺新意。而其他編輯則是覺得沾光有失面子,又不甘落於人後,抗拒與嫉妒便因此而生。由於這些因素影響,使得漠不關心成為表面上的主流。
  嚴格說來,《女性迴廊》出於主觀「告發」佐山道夫,不能算是新聞。若是新聞,即使被其他報紙雜誌搶得先機,還是可以急起直追,並且迎頭趕上,也可能在激戰當中失利,演變成需公開道歉的窘態。
  女性雜誌當眾「指名」佐山道夫殺人,暴露的是個人人格,其他雜誌及報紙皆無從著手,只是訝異於《女性迴廊》的作風大膽,在一旁靜觀其變。
  他們等著看當事者佐山道夫提告「毀損名譽」,人格遭到如此中傷,他不可能默不作聲,不,他一定不會坐視不管。雜誌裡出現的不是一位男女情愛關係中的「殺手」,而是犯下刑案的「凶手」。
  雜誌發行兩週後,佐山道夫方面仍沒有任何動作,《女性迴廊》編輯部百思不解,決定派記者從旁了解狀況。
  記者首先來到位於青山的「美髮沙龍」,店裡依然是門庭若市的景況。
  本以為「凶手」經營的美容院,會嚇得女性顧客不敢再度光臨,生意大不如前,沒想到竟比以往更加熱鬧。不明所以的記者從客人當中,問了一位頗具知名度的年輕女星。她氣呼呼地瞪著眼說:「佐山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情,其實是你們雜誌想出名吧,太卑鄙了。」
  名流貴婦也是一樣的態度。
  「根本沒有人相信那篇報導,那簡直是惡意中傷。事情如果是真的,警察跟檢察官怎麼可能不聞不問,可是他們一點動作也沒有,這就證明了佐山是清白的。至於那篇報導來源,猜也猜得出來是誰在亂放訊息。佐山笑著不當一回事,更不會控告對方毀損名譽,不然豈不是自降身段,正中對方下懷。」
  問她話裡的對方指誰,她表示是美髮界裡嫉妒佐山名氣的大師,是那些人慫恿《女性迴廊》發表不實報導。
  記者要求與佐山道夫會面,遭到拒絕,由祕書柳田代為出面響應。
  「老師對那篇報導沒什麼看法,那明顯是有心人士捏造,沒有必要追究。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就是美髮界,彼此競爭激烈,相互攻訐,但根本談不上是政黨的派系鬥爭,充其量像是宮女在暗中使詐。您或許還記得,過去有位美髮界大師的丈夫傳出醜聞,聽說那就是對手的陰謀,人心險惡啊。您問客人嗎?來店裡的客人不只沒減少,還比以前更多了。大家同情老師,表示會給予絕對支援。關於這件事,我能說的就這麼多,請不要再來了。」
  女性同情弱者,「不打落水狗」。她們或許是憐憫美的傑出創造者佐山道夫遭人欺侮,起而擁護,又可能是相信佐山方面宣稱的「陰謀論」,決定予以支援。
  《女性迴廊》改變原定計劃,準備再次發動攻勢。刊登報導的該期雜誌銷量創下佳績,可見在一般大眾之間確實造成迴響。
  總編輯接下來要「告發」在上一期當中預告的「波多野雅子命案」。資料一樣由櫻田提供,「證人」則是青梅林業的卡車司機黑原三郎,以及青梅車站前中華餐館「和來軒」的老闆娘。
  《女性迴廊》的總編輯為人「耿直」,認為在發表第二波報導前,應先徵求雅子的丈夫波多野伍一郎的同意。
  他會決定這麼做,主因為意氣風發推出的第一波報導,遭佐山道夫漠視,沒有得到預期效果,甚至還招來外界批判。
  批評大多來自支援佐山的顧客,就連編輯部試圖發起的「伸冤行動」,也遭到反擊。
  「被告岡野正一不是已經認罪了嗎?他翻供是為了脫罪,這種手段很常見,他還真是沒男子氣概。既然一審宣判有罪,凶手一定是岡野。我堅決反對《女性迴廊》這種救真凶、陷害佐山的陰謀。我要拒買《女性迴廊》,發起拒買行動。」
  「自白」這事實在此時也造成了負面影響。那些女性——不只是女性,甚至連一般大眾都認為,被告既已「自白」,就是有罪在身,疏於檢討內容是否合理。
  自古官尊民卑的傳統養成「上行下效」的觀念,使得他們在這件事上,也表現出了盲從權威的態度。既然客觀狀況如此,再這麼檢討下去也無濟於事,只能見招拆招。
  其中還出現了這樣的抨擊。
  「《女性迴廊》在搞什麼嘛,難不成是被舊員工遇害這題材沖昏頭了嗎?就算遇害的是自家員工,怎麼可以為了『報仇』這種封建思想,扭曲事實呢,而且那篇報導簡直是濫情到誇張的地步了。」
  編輯部原本期待以為弱者發聲及報仇雪恨,訴諸日本傳統的情感,進而打動人心,最後卻落得一場空。《女性迴廊》彷彿淪為美髮界陰謀人士的道具,四面受敵。
  總編輯因此決定在推出第二波報導時,向雅子的丈夫伍一郎說明,雅子並非自殺,而是遭人殺害,其中以佐山道夫的嫌疑最為重大,藉此尋求理解。
  他在訪問前已經想好了幾句煽情的標題,如「社長丈夫震怒,決心追查到底」,或「伍一郎氏痛惜前夫人慘遭毒手,含淚誓言必報此仇」。
  然而,伍一郎聽聞他的來訪目的,態度極不配合。
  「簡直是無稽之談。」他顫抖著肥胖身軀,在社長辦公室裡對著總編輯怒吼,「作為雅子的丈夫,我可以保證她的死因確實是自殺,她是在家裡留下遺書才走的,我跟警察說明過,轄區警局的搜查課長也接受了。」
  「但是解剖的時候在胃裡發現炒麵和櫻桃籽,與目擊者的證詞正好符合。」
  「目擊者的話不能信,那種東西到處都有賣。事情都過這麼久了,我不希望雅子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這話題再度成為關注的焦點。我想盡量忘了這件事,雅子也把這些事都忘了,靜靜地躺在墓裡。事到如今,我不想看到家醜外揚。佐山道夫這名字我是第一次聽到,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方人物……你不要再拿這問題來煩我了,為了讓你死心,我就告訴你吧,我後來娶了新的老婆,拜託你也為我的家庭著想。」
  波多野伍一郎說到最後竟成了懇求的語調。
  他會有這樣的反應也無可厚非。一旦對外發表雅子死於他殺,和髮型師那段見不得人的關係勢必也得跟著攤在陽光底下。伍一郎貴為社長,重視外界觀感,但最主要還是怕年輕妻子介意。
  《女性迴廊》第二波報導終究未能順利引爆。總編輯判斷得不到波多野伍一郎的協助,執行無望,只得放棄。況且他也不認為佐山道夫會受第二次「告發」挑撥,做出回應。他必定會沉默以對,再私下散播「這是來自美髮界的嫉妒與陰謀」論,這才是他的作風。
  得不到其他媒體配合,《女性迴廊》只能艱苦地孤軍奮戰。讀者雖有迴響,卻鮮少聽到支援的聲音,反倒譴責這不過是沽名釣譽的「低俗刊物」。
  總編輯暗中撥了通電話聯絡櫻田,告知企劃因社長命令中止,無法繼續配合,請務必諒解。
  櫻田向桑山報告這次的行動以失敗告終。
  「抱歉沒能幫上忙,真的很對不起。」他的面容憔悴,低下頭。
  「別這麼說,這不是你的責任,該負責的人是我。你做得很好,謝謝你的幫忙。」
  桑山打從內心感謝這位過去的屬下不計個人得失,盡心盡力地提供協助。
  他們並非欠缺努力,而是迫於檢察一體的原則,需服從上層的指揮及命令,努力全被磨滅。最理想的方式是桑山被任命為負責此案的檢察官,於二審進行偵查。可惜更換檢察官的「事務移轉權」為檢察長的許可權,檢察長如果無意更換,即使自願也不可能成功。
  況且地方檢察院從偵辦這件案子開始,就已經與高等檢察院取得共識,決定了「檢方的態度」。如要移轉也一定是委託認為岡野正一有罪的檢察官,不可能交給持反對意見的檢察官負責。檢察官如有異議,又堅持己見,只會被當成是檢察院的「異端」,檢察體制內的「頑劣分子」。
  過沒多久,風聲悄悄傳進檢察院,指出地方檢察院的櫻田事務官私自提供資料,協助《女性迴廊》在雜誌上攻擊佐山道夫為「真凶」,其幕後的主使者便是桑山檢察官。這傳言從何而來,已是昭然若揭。
  桑山感覺到,「走偏門」的報應終於來了。
  檢察長及副檢察長喚來桑山。
  「你終於要調任升官啦,今天找你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檢察長說。
  「請問要調到哪裡?」
  「函館檢察院的檢察長,你會答應吧?」
  「我很感謝,不過,可以給我一天的時間考慮嗎?」
  「好吧。」
  「麻煩您了。」
  桑山告別檢察長後,比以往還早下班。走時,負責偵辦岡野一案的丸岡檢察官冷眼目送他離開。
  當天晚上,桑山把櫻田叫來家裡。
  「我要被趕走了。」桑山笑著轉告來自檢察長的內部命令。
  「不過,這可是榮升啊。」櫻田凝視著桑山。
  「那只是表面功夫,總不能做得太露骨。反正他們是被那件事惹惱了,才會把我流放到北海道。」
  「他們真的會這麼做嗎?」
  「謝謝你安慰我。我去了北海道之後,岡野就算上訴到最高法院,還是會被定罪。佐山則是照樣享受榮華富貴,越來越活躍。」
  「您有什麼打算?」
  「我會辭職。」
  「……」
  「我明天會向檢察長提出辭呈,轉行成為律師,義務為岡野正一辯護。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我希望你可以幫我,為我的律師事務所工作。雖然我還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律師,付不起高薪,如果你可以接受……」
  「我答應,我明天就向地方檢察院辭職。」櫻田堅定地說,打斷了桑山的話。
  那是一個秋風輕拂,無比愜意的十月。
  東京都往西六十公里處有座S湖,那是座攔河建成的人工湖,面積二點五八平方公里,東有水壩發電廠,北靠甲州公路,南沿山腰彎曲形成湖岸線,水深約一百六十公尺,昔日生長於山谷間的巨木露出湖面,村莊及田地沒入湖底。
  S湖現為京濱地區【註1】的人們開車前來遊玩的觀光勝地,北方小鎮上有遊船碼頭及船家出租小船,新開的飯店和旅館林立。
  那一天下午三點,由東京開來一輛豪華轎車,停在湖邊飯店。下車的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和較男子年紀稍長的女人。男子身穿時髦運動衫及運動褲,一身輕便,戴著一副深色太陽眼鏡,正好襯托他那修長的臉孔。女人雖然也戴著太陽眼鏡,但女侍乍看只覺得這對情侶極不登對。
  兩人進飯店要了一間房間,並解釋將於三小時後回東京。他們沒有如同一般情侶入房「休息」,進房後,又隨即到露臺點了杯冷飲,那裡是個可將湖面風光盡收眼底的觀景臺。
  湖面上,天鵝船搖曳著尾巴滑行,另有十二三艘小船於水面悠遊。
  一抹斜陽掛在天邊,餘暉閃耀水面。不曉得是男子還是女人提議,兩人走到大廳表示要搭船,飯店人員告訴他們一家與飯店簽約配合的船家,徒步不需兩分鐘即可抵達。臨走之前,男子向櫃檯人員借電話撥回東京。
  「是我。」他說,「我等一下要和藤子划一個小時的船,會晚一點回去。對,回去大概已經七點多了……泛美(泛美航空)的班機是十點四十分起飛,還趕得上。行李都收拾好了,回去只需要換套衣服而已。我一回去就要出門,你再幫我安排。」
  櫃檯人員等男子講完電話,殷勤地問:「您今晚要到美國嗎?」
  「我跟老婆要去夏威夷。」
  這才揭曉原來那難分男女的女人是他的妻子。他們牽手走向湖畔,目送他們離去的員工,認為他們這對夫妻郎俊女醜,一點也不匹配。看著他們今晚就要出發至夏威夷,卻仍悠閒自在的模樣,料想應是有錢人家,不禁心生羨慕。
  他們向船家租了艘小船遊湖。男子划船的姿勢生疏,幸而湖面平靜無波,沒有危險。那時是四點半,船家因為要計時,確認了一下手錶,時間絕對正確。
  夕陽西斜,六點前天色尚亮,船頭因此沒有另外裝上小燈。此時,已有許多小船回到碼頭,只有五六艘仍零星散落湖面。
  那對男女神情愉快地乘著小船,女方更是興奮。通常為此感到樂不可支的都是女方,他們的反應並無特殊之處。
  小船滑到湖面中央後改向西行,S湖東西狹長,唯有此路可行。湖岸線沿著沉落的山谷高低起伏,北岸為甲州公路,城鎮遍布且地形開闊,南岸則是一片茂密樹林,常有情侶划船至此,選此罕無人煙之處,上岸偷情。
  往西划行的小船也向南岸靠近,與飯店和船家相對,兩岸相隔甚遠。小船彎過岬角,進入溪谷,消失了蹤影。
  遊船的航運時間結束,小船也幾乎都已回到岸邊,沒有人就近看到那艘彎進溪谷的小船。對岸有人望見小船划進灣岸,在湖面上的樹林間穿梭,但這不過是一般情侶划船常見的景象,並未引起特別關注,持續注意他們的動向。
  接近六點,小船遲遲未歸。如果是白天,租一小時再延長至兩三個小時都無關緊要,然而日已西沉,此地又四處環山,天黑得快,只見西側湖畔家家戶戶燈火通明,車輛閃動著車燈,賓士在高處的甲州公路。
  船家等不及小船回岸,便通知飯店,飯店方面為防萬一,通報轄區警局,飯店人員則請船家操槳,划至湖面上搜索。
  小船划進彎過岬角的灣岸,飯店人員拿著大型手電筒四下打量湖面,光線照得不遠,但隨即照見翻覆的小船。地點為溪谷接近東岸的水面,沒有發現人影,也沒有聽到聲音,即使大聲喊叫,也不見森林或水中傳來回應。
  一個小時後,轄區警察才乘著船頭安裝探照燈的小船來到現場。
  隔天早上,先後尋獲兩具屍體。先是找到於水面漂流的女子,並運往西岸檢視,分析溺死已超過十三四個小時。推測小船為前一天傍晚五點划至岸邊,並隨即翻覆,女子因此落水。
  屍體沒有外傷,脖子上沒有發現勒痕,且明顯可見吐舌及口鼻流出泡沫等溺死特徵,服裝與乘船時相同,鞋子也還穿在腳上。
  又經過半天,終於找到男子屍體。屍體在沉落水底,又被樹枝纏住的情況下,增加了搜尋的難度。還是靠著搜救人員在小船上以帶鉤長竿在水底打撈,才鉤到了男子的褲管。
  屍體鉤住了卻不為所動,最後只好由兩人脫衣潛入水底,移開樹枝,好不容易才讓屍體浮上水面。
  經過檢視,分析男子的死因亦為溺死,死亡時間與女子相同。他穿著和划船出湖時一樣的襯衫及長褲,只有鞋子脫在船上,獨自於翻覆的小船旁漂浮。
  仔細檢驗後發現,男子露出襪子的右腳腳踝上有一小條像是抓扯的傷痕,旁邊並有環狀瘀血,而且都是在生前造成的傷勢。
  起先以為擦傷來自水底的樹枝。S湖沿岸較淺,水面上有沉在水底的樹木冒出枝幹,水中則是枝椏密布。男子在翻船後,因落入樹枝之間,無法脫身而溺死,死前必在水中經過一番激烈掙扎,才會造成腳上的擦傷。不過這傷痕又小又細,樹梢擦傷理應會留下更粗更長的傷痕。
  環繞在腳上的瘀血則道出了造成傷勢的真正原因。兩人在翻船落入水中時,女人兩手緊抓住男子右腳,由於她一心想要得救,使盡了全身力氣,造成男子腳上瘀血,並藉此得知擦傷為女子指甲抓過的痕跡。近來女人的指甲又長又尖,溺死的女子也是留著一樣的長指甲。女人在水中握住男人一腳,水越吞越多,逐漸失去力氣,放開了手,就這麼溺死在水中。
  男人從女子的手中掙脫,卻也喝下了不少水,虛弱無力。儘管如此,他還是努力往上游,游離女人身邊,沒想到就在此時不幸遭水中的樹枝纏身,動彈不得,終究無法得救,屍體也因此沒有浮上水面。
  兩具屍體被運到警局後院時,從東京趕來了十幾位親友及五六名報紙雜誌記者。昨天晚上已經查明死者身分,由車上和男子遺物分析,男方為東京青山「美髮沙龍」的經營者佐山道夫,女方的身分則由東京趕來的親友確認為佐山之妻福地藤子。由於佐山道夫是位名髮型師,在美髮界頗負盛名,同時也吸引了不少記者前來採訪。
  「老師和福地小姐原本預定要搭今晚十點四十分的班機,前往夏威夷。」
  昨天深夜趕到警局的「美髮沙龍」員工柳田表示:「事情已經安排好,再過幾個小時就要出發了,怎麼會在這種時候發生意外,我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他們原本打算十天後回來,就要正式結婚,福地小姐是那麼期待……」
  警方確定此為意外致死,將兩具遺體交由他帶回東京。
  報上刊登美髮界名人的感言,哀悼這位尚未稱霸美髮界便意外身亡的「天才」。
  「佐山還年輕,能夠取得如此成就,想來他本人也心滿意足,得以瞑目了。像他那樣的年輕人,很難達到聲名顯赫的地步,真不愧是『天才』。『天才』,僅指那些才華洋溢卻英年早逝的人,而『大師』總是長命百歲。與其活著成為才能枯竭的『大師』,或是不受歡迎的領導者,佐山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我說這話,可是真心為他著想。」
  以上為某「髮型評論家」的發言。
  「福地藤子打從心底深愛著佐山先生,她說過能和佐山一起,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發生那樣的意外令人深感惋惜,但這就像殉情,也算達成了她的心願。而且她緊緊抱著佐山不放,直到力氣用盡的最後一刻,不知道羨煞多少人,她真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此為福地藤子在雜誌社工作時的舊同事所述。
  「枝村幸子命案」現正進行到二審,沒有任何一家報紙或雜誌提及其中被告岡野正一與佐山道夫的關係。
  「桑山信爾律師事務所」開設在芝A町某大樓一室。
  那是間狹小的事務所,其中一半空間規劃為接待來客的會客室。除了桑山律師,事務所的員工只有櫻田和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女,沒有來客。
  佐山道夫及福地藤子於S湖意外喪生的隔天午後,由轄區警局調查回來的櫻田大致向桑山報告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您覺得呢?」
  「警察只根據死因為溺死和沒有外傷,就認定這是起意外嗎?」桑山問。
  「那算是主要依據。還有,佐山在乘船前打了通電話回青山的店裡,表示兩人將於七點前回去,之後再到機場搭機前往夏威夷,搭船時也沒有異狀。」
  「佐山的划船技巧熟練嗎?」
  「船家的說法是有點生疏。」
  「既然湖面平靜,沒有一點波紋,實在很難想像會因為划得不好而翻船。」
  「警方依常有情侶為了避人耳目,划船到案發現場,分析是在兩人要摟抱的時候,男人移動位置,導致小船失去平衡而翻覆。以前也發生過好幾次類似的意外,只是都無人身亡。」
  「這件事最耐人尋味的是兩個人都死了,而且租船的時間也晚,幾乎是其他船隻回岸的時間,沒有其他小船上的人目擊到他們。你不覺得他特地挑了一個沒有目擊者的時間租船出去嗎?」
  「我也是這麼想。」
  「關於鞋子,警方有什麼看法?」
  「鞋子嗎?沒有。」
  「佐山在船裡脫掉了鞋子,福地藤子沒脫。可能是因為佐山穿著鞋子不方便划船,所以光著腳……」
  「警察就是這麼想的吧。」
  「不過,假設他有下水游泳的打算,就會先把鞋子脫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櫻田睜大眼,頻頻點頭,「您也認為佐山的目的是殺害藤子,再偽裝成意外嗎?」
  「佐山沒有和福地結婚的意思,會跟她有男女關係,是在殺害枝村幸子時,利用她幫忙製造不在場證明的代價。結果因為我們緊追著這件案子,使得佐山對福地藤子產生不信任感。福地對什麼人都好,佐山擔心她會將這件事情說出去,尤其怕一旦悔婚,難保她不會向警察,或是在為岡野辯護的我們說出真相。福地藤子既是他不想結婚的女人,也是握有他祕密的女人,佐山就是在這雙重負面因素影響下,起了殺意。」桑山解釋。
  「在飛往夏威夷前動手,任誰也不會懷疑他早有預謀,這安排還真周到。別說來回機票,甚至連在夏威夷十天的飯店住宿費,也全額付給旅行社了,投入這麼一大筆錢,可見他有多費心掩飾自己的計謀。」
  「面臨可能會被送進監獄的危機,這點程度的投資不算什麼。」
  「依佐山現在的地位,這確實只是一筆小錢。他的收入豐厚,而這些錢都是從女人身上搜刮來的……佐山原本計劃讓不會游泳的福地藤子在水中溺斃,自己再游出水面,以這樣的方式排除最後的障礙。只是沒想到,福地藤子竟然抓住他的腳,讓他無法逃脫。他在水裡越來越痛苦,最後放棄殺人,甩開了她的手,可是就在他往上游的時候,被水裡的樹枝絆住,遊不出水面。佐山落得這下場,可說是自取滅亡。」
  「這算是……天意吧。他慣用的手法最後還是失敗了。」
  「慣用手法?」
  「殺害波多野雅子時,佐山人就在現場,九州島天拜山下的命案也有他的蹤跡,他在這起案件中藉由從精神病院逃走的瘋子脫罪,後又依循同樣的模式殺害枝村幸子,讓岡野替他頂罪。這些手法都差不多,到頭來,他還是栽在自己手上。」
  靜默凝結在兩人之間,久久未散。
  「佐山竟然死了。」櫻田吐露出心中的肺腑之言,「可惜沒能親手將他送上死刑臺。既然演變成這種局面,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儘量幫助岡野獲判無罪。」
  「照目前的狀況看來,很有希望可以在二審逆轉。」
  「嗯。」桑山點著頭,嘆了口氣,「不過,我們跟佐山的這一仗還真是漫長啊。」櫻田聽著桑山的話,彷彿另有其意。

* * *


【註1】指東京及橫濱一帶。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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