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正當我在先驅廣場的梅西百貨裡,在一張柚木滾輪床和一張底下附抽屜的橡木全尺寸大床之間猶豫不決時,我的手機鈴響起,來電顯示是安德魯打來的。
「你好嗎?」我一接起電話,他說,「關於今天,呃,週年?」
我笑了,很感激他的關心。「事實上,我過得還不錯。」
「確定?」
「真的。」
「好,那就好。」他清清喉嚨,「是這樣的,我很抱歉,剛好要挑今天來跟你說這件事,但你現在能不能到聖安妮中心來一下?如果你確定你完全沒問題的話,我想和你談一件事,我覺得當面談會比較好。」
我的心臟頓了一下,會不會是艾莉的母親監護權今天被否決了,因此,艾莉會需要一個家?我的家?安德魯一定知道我已經通過審核了。「當然沒問題,」我說,努力地讓聲音不要顫抖,「我現在就過去,大概四十五分鐘後到。」
在開往皇后區的地鐵上,我想起先前凱倫·戴維森在電話裡聽起來很樂觀的聲音,因而越來越確信安德魯要告訴我的就是這件事。他打來或許是要通知我,艾莉和我已經正式配對成功,但有可能進行得這麼快嗎?
說不定,九月十八日將不再是世界末日的週年,而是我正式領養艾莉的紀念日,這將是我故事的完美結局。我可以感覺到,這也是帕特里克所希望的。
我到達聖安妮中心的時候,安德魯不在辦公室裡,因此,我發短信告訴他我已經到了。然後我到走廊上,隔著窗戶往各個辦公室裡看,看看是否能找到他。我走到會議室,探頭進去,赫然發現艾莉在裡面,正背對著門口。
我輕輕敲門,然後走進門,她轉頭發現是我,眼神亮了起來。「凱特!」她驚呼,「嗨,謝謝你!」她走過來給我一個擁抱,我回抱她,瞬間很確定安德魯一定是把消息告訴她了,艾莉要到我家了,這一切即將成真。
「謝謝?」我假裝不知道,但忍不住開心地對著她笑。「謝什麼?」
「謝謝你告訴我,我媽沒放棄我。」她開心地說。
不好的預感讓我的胃翻攪了一下。我困惑地眨眨眼睛,「什麼?」
「法官說,她今天就可以接我回家。凱特,我要回家了!」
這時我才注意到,會議室的角落裡堆滿了好幾個磨舊的行李箱,豎立在旁邊的,還有一臺摺疊起來的電子琴。我將目光移回艾莉身上,一時之間,只能呆呆地盯著她看。
「凱特?」過了一會兒後,艾莉問,「你怎麼了?你還在為你先生難過嗎?你想談談嗎?」
我搖搖頭,但還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這時安德魯走了進來,站在我身後。
「凱特。」從他平淡的語調,我聽得出來他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凱特,可以跟我來一下嗎?」他沒等我回答,將一隻手輕輕放在我背上,將我帶出房間。到了他的辦公室,他將一張椅子上堆放的文件移開,要我坐下,我還處在一片茫然之中。
我往後倒在椅背上。他開口了,「凱特,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以為你打電話叫我過來,是要說我可以收養艾莉了。」我麻木地說,「今天凱倫·戴維森打電話告訴我,我的寄養父母資格已經通過審核了。」
聽到這個消息,他眨了好幾次眼睛,我可以感覺到他更自責了。「喔,凱特,我並不知道這件事。我打電話給你,是因為法官將監護權判給了艾莉的母親,這表示她今天就會回家。我知道這不是我們所期望的結果,但我覺得你可能會想來和她說聲再見。我沒在電話上告訴你,是因為我覺得這樣的消息還是應該當面傳達比較好,我本來打算在你碰見艾莉前先跟你說明的。天啊,我很抱歉。」
「剛好是今天。」我木然地說。
「喔,凱特。」他蹲到我身邊,用一種笨拙的姿勢把我拉進懷裡。「我叫你來是錯的嗎?」
「不是。」我靠在他肩膀上說。他的懷抱很溫暖、很厚實。突然間,我不想放開,但這樣太不理性了。所有我想緊抓不放的東西最終都會消失,因此,我在他還沒有機會開始之前就先掙脫了。「我很高興能來這裡和她說再見,這是應該做的事。」
「這不是永別,只是暫時的,只要她母親同意,等她安頓好後還是可以繼續療程,如果你也願意的話。」
「是啊。」我冷淡地說。我知道他只是想幫我打氣,但我已經萬念俱灰。「所以安非他命是怎麼回事?艾莉看錯了嗎?」
他點頭,「法官下令又做了一次隨機的驗毒,但結果完全沒有毒品反應,她只是抽菸而已。」
「也有可能她媽媽很擅長應付這種檢查。」我深呼吸一下,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的。「你覺得這次接回艾莉後她會成為一個好母親嗎?」
安德魯面帶憂傷地聳聳肩,「我不知道,我希望我能確定地說會,但我看過太多這樣的小孩來來去去,能不能順利走下去很難看得出來,我們只能期望艾莉的案例會有好的結果。」
我沉默了一會兒後說:「我本來以為可以做她的母親,至少是寄養母親。我真的以為情況應該就這樣了。」我怎麼會所有事都錯得這麼離譜呢?
安德魯沒有回答,只是笨拙地又抱了抱我。然後他表情沉重地站起身來。「她媽媽應該快到了,你準備好要說再見了嗎?」
「大概吧。」我說。但我心裡深深覺得,我這輩子該說的再見,應該差不多都說完了吧。
「一切都會沒事的,凱特。」安德魯說,他伸出手來捏捏我的手。「我知道這些話現在聽起來很愚蠢,但我相信事情該怎麼發生它就是會發生,凡事會如何都是有其理由的。」
「這種說法也太蠢了。」我生氣地回他,「哪有什麼理由我丈夫就非死不可吧,也沒有理由我所有在乎的東西都要被奪走。」
我瞪著他好一會兒,才驚覺到這一切並不是他的錯,他只是試圖想幫忙。「對不起。」我囁嚅道。
「不,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安德魯低聲說。我抬頭看他,發現他眼睛裡有淚水,他所流露的情感比我預期中更讓我感動。
「我不是故意自艾自憐的。」我說完擦擦眼睛,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們去看艾莉,好嗎?」我站起身,在他來不及說任何話之前,直接走出他的辦公室。
安德魯陪我穿過走廊走回會議室,並且一直守在我身邊,看著我緊緊擁抱艾莉,告訴她一切都會很好,我很為她高興。
「你會來看我嗎,凱特?」她有點擔心地問。
「你甩不掉我的,小鬼。」
「那我下個月的鋼琴演奏會,你會來嗎?貝拉也要彈貝多芬的作品,傑也會到場,他說他會來,很棒吧?」
我點頭,突然間整個身體感覺麻木、疲倦不堪。我太累了,累到甚至無法和她分享戀愛的興奮。「我忘了貝拉也要演出。」我勉強說。
艾莉興奮地點頭,「你絕對不會相信她彈得有多棒,如果評分一到十分的話,她有五十分!」
我勉強微笑,「太好了。」
「所以你會來嗎?」艾力鍥而不捨地問,「我的演奏會?」
「怎樣都不會錯過的。」
這時艾莉的媽媽到了,身邊站著一位抱著一大疊文件的社工。我很訝異她看起來好年輕(大概只有二十幾歲,頂多三十),她生下艾莉的時候,自己恐怕也只是個孩子吧,這讓我又不理性地悲傷了起來。等她到我這個年紀,四十歲時,艾莉已經長大獨立了。一個母親擁有一個孩子的時間就只有這些年,但她已經浪費了這麼多的時間。她這樣都可以當媽媽了,而我卻不行,怎麼會這麼不公平呢?
我可以感覺到我的拳頭因為沮喪而握得緊緊的,安德魯彷彿察覺到我的情緒,將一隻手放在我背後的腰上,開始輕輕地畫著圈。對於一個只在工作上接觸的人來說,這樣的舉動有點過於親密,但他似乎沒有意識到這點,而我發現其實我並不介意,他的碰觸讓我心情平緩不少。
我看見艾莉的表情亮了起來,飛奔著投入她母親的懷抱。這看起來有點像是年長版艾莉的女人,似乎有點驚訝,但她抱著女兒的表情,比我預期得要快樂許多。在我的想像裡,她是個隨意拋棄自己孩子的壞女人,但我不得不承認現實狀況可能並非如此,她看起來很開心,而且我看見她眼底和艾莉一樣閃著淚光。
或許安德魯是對的,或許艾莉的母親真的很努力。
「我這次會做得更好的。」她在幫艾莉收拾行李時,這樣對安德魯說,然後她轉頭看我,雖然我知道她根本不曉得我是誰,但她對著我說:「我會做個稱職的母親,我保證。」
我只能點點頭,然後在安德魯還沒機會介紹我們認識之前,走出房間。我知道我和她終究還會再見面,我會再見到艾莉,甚至會繼續和她的療程,但今天的我做不到。
我聽到艾莉叫我,但沒有回頭,我的臉上已經滿是淚水,我不想讓她看見,我不希望我們以這樣的方式告別。
我躲回安德魯的辦公室,幾分鐘後他回來,看見我站在窗邊,茫然地向外看。
「你還好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超好的。」我知道自己說的話聽起來很諷刺,但我就是沒辦法控制,我的心已經碎成千萬片。
「要我陪你坐出租車回家嗎?我可以陪你一陣子。」
我轉過身,看著他好一會兒,他的表情很真誠,眼神憂傷。「安德魯……」我開口。
「我只是覺得,今晚你不應該單獨一人。」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然後又搖搖頭補充:「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擔心你,我可以陪伴你幾個小時,確定你一切沒事……」
「我很好。」
「我只是覺得,今晚你不應該單獨一人。」他又重複說了一次,無助地看著我。
我對他笑了一下,「安德魯,我一直都是孤單一人,今晚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我沒再多說什麼,直接走出了他的辦公室,攔下一輛出租車,一路上只是安靜地看著前方。
就在同一天裡,這是我第二次感覺到我靈魂的一部分被奪走了。十二年前,那個曾是我親人的男人,在一瞬間被帶走。而今天,我又眼睜睜看著我盼望的家庭破滅消失。
我爬上床,這是好幾個月來的第一次,我不再希望自己能回到帕特里克和漢娜的世界,因為我不再相信那些夢了。如果不是和艾莉一點關係都沒有,那麼,這些夢要告訴我的又是什麼呢?我只想安靜地沉睡在無夢的黑暗裡。
自從我知道自己沒辦法成為艾莉的寄養父母後,就一直深陷在沮喪中。接下來的幾天,蘇珊和吉娜拚命地想把我拉出來,但都沒有成功。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我才慢慢想清楚,就算艾莉的媽媽又繼續讓她失望了,艾莉也不會將我視為她的母親。她可能愛我、信賴我,但當我看過她充滿期望、不顧一切望著母親的眼神,我知道對她來說,要讓她再對另一個母親產生那樣的愛,已經太遲了。
我和艾莉來回傳過很多次短信,雖然有著強烈的失落感,但看到她一切順利,我還是很開心。她母親似乎真的很努力,這讓我又是放心、又是嫉妒。我心裡自私的一面是希望她們相處得不好,這樣我就能衝過去解救她。但她若能夠回到一個充滿愛的家,對她來說,很明顯是最好的結局。
我像行屍走肉般地工作,迴避了兩次凱倫·戴維森的來電。她留言告訴我,最近剛有一個聽力障礙的孩子被納入寄養機構。
「她是個很可愛的孩子。」凱倫在第一通留言上說,「負責監護她的外婆最近剛過世,但沒有其他親屬願意收留她,所以這是她第一次接受寄養監護。她現在正接受三個月的短期照護,但她顯然需要比較永久性的環境,我想你們兩個應該很合得來。」
星期二晚上,我終於回她的電話,當發現轉接到語音信箱時,我鬆了一口氣。「我知道這樣說聽起來很奇怪,」我說,「但我之前真的很希望成為艾莉的寄養母親,就是我和你提過的那個女孩。我當然願意接受收養另一個孩子,而且也希望能幫到你說的那個小女孩,但我需要一點時間。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希望不會把事情搞砸。我保證,等我準備好了,一定儘快打電話給你。」我掛上電話後,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犯下大錯,但現在所有事情感覺都亂成一團。事實上,或許一開始,我就不應該去想收養艾莉的事,我應該先把自己安頓好才對。
星期三,我也沒去上手語課,只留言給安德魯,說隔天晚上我沒辦法去和拉潔和德瑞克碰面。他回電,但我沒有接,我聽到他在留言中說,他完全理解我的感受,我想休息多久都沒有問題,他說的話讓我感覺更糟。星期五,我和蘇珊約在漢默史密斯酒吧,於暢飲時段碰面,她一見面就開門見山地說教起來。
「你必須放下這件事。」奧利佛還沒送上飲料,她就開始了。「這所有一切都是。那些夢,你對一個永遠不會屬於你的小孩的執念,這一切讓人沮喪的事情。媽媽和我都很擔心你。」
「我很好。」我咕噥著回答。她把所有事都看得太簡單,這讓我很不舒服,好像我只要按下開關,一切問題就會消失似的。
「才怪,你不好。」蘇珊堅定地說,「很明顯的不好。聽著,我明白你想當媽媽,這有很多方法可以達成。你已經通過寄養父母的審核,凱特,你只要告訴他們你準備好就行了。如果你想要的話,你也可以透過中介單位,去申請領養一個孩子。不過,你必須停止抓著那些夢境不放,別再去猜測那些夢究竟要告訴你什麼,那只是夢而已。」
「你還是不瞭解他們有多真實。」我說,「我很確定那些夢是在告訴我,艾莉需要我。但現在她不在了,那些夢也消失了,帕特里克也消失了,感覺上好像是一場騙局。」
蘇珊嘆一口氣,「凱特,帕特里克早就消失了,消失十二年了。那是場悲劇,我們也都很想念他,但他並沒有到你的夢中造訪,你必須承認那樣的說法聽起來有多荒謬。你只是因為婚禮讓你太緊張了,而且你打心底知道那是個錯誤,才會引發那些充滿壓迫感的夢,任何心理學家都會告訴你同樣的話。但那些夢現在消失了,很明顯是你的大腦在告訴你,現在該讓這一切過去,回到真實人生了。」
「說比做得容易。」我喃喃地說。
晚上回到公寓時,蘇珊的話讓我感到既受傷又焦慮,所有人都認為我很可悲嗎?也許我真的是,我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竟然沒注意到安德魯就坐在公寓大樓的門廊前,直到他喊我的名字。
「你在這裡做什麼?」我脫口而出,但立刻覺得自己很糟糕,因為我的語氣聽起來很沒禮貌,我無意這樣做。「等等,是艾莉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是,」他說,「據我所知,她很好。」他穿的比平常正式一些,天藍色襯衫配上灰色西裝褲,甚至可能還梳了頭髮。
「你有打扮喔。」我說。
他低頭看看自己,好像很驚訝發現自己穿了什麼。「喔,對啊,要去一個晚餐約會。」
我想像那位膚色曬得漂亮、身材纖細的金髮女郎正等著他,說不定在生氣他怎麼還沒出現。「那你怎麼還不過去?」
「我打過電話說會晚點到。」我們彼此凝視了一會兒,他說:「凱特,你沒去上課,又在星期三大半夜打到我辦公室留言,說你沒辦法幫拉潔和德瑞克進行療程。今天,我接到凱倫·戴維森的電話,她說你的留言聽起來很難過,而且說你還沒準備好當寄養父母。我從你的檔案裡查到地址,因為我想確定你沒事。」
我盯著他好一會兒才垂下頭說:「你人真的很好。」我沒等他回應,便直接越過他走向大門。「你要進來坐坐嗎?」
他一語不發地跟在我後面。進到公寓後,他一邊好奇地東張西望,一邊跟著我走進客廳。我們面對面坐下,我坐在雙人沙發上,他坐在長沙發上。「很不錯的地方。」他說。
「謝了。」我覺得緊張而且尷尬。
「凱特,」他開口慢慢說道,「我想和你談談,是因為艾莉的關係嗎?」
我端詳著他的臉好一會兒,想在上面找到論斷或憐憫的表情。但他臉上只寫滿了擔心。最後,我轉開視線。「是也不是。我是說,我本來以為可以幫到她的。」
「你已經做到了。」
「我的意思是,我本來以為可以接她過來,照顧她一陣子,當一個她需要的母親,你懂我意思嗎?結果發現其實她根本不需要,這讓我覺得……」
安德魯理解地點點頭,等待我繼續往下說。
「我只是覺得很失落,」我很小聲地做了結論,覺得自己的說法很蠢。
「你沒有失去什麼。」他停頓一會兒後說,「事實上,根據我過去幾個月來所看到的,凱特,你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或至少可以說,你發現了自己所屬的定位。」
「什麼定位?」我問,沒辦法壓抑自己尖銳的語氣,「又老又孤單嗎?」
「你必須有信心,生命會找到應有的出口。」安德魯顯然選擇不理會我的自憐,「或許艾莉就是不應該屬於你,或許她的出現,只是讓你知道自己擁有某種特質;或許,幫助治癒才是你應該做的。或許,這才是人生應該有的走向。」
「這些全都不是我人生應該有的走向!」我高聲說,「我的丈夫不應該死!我不應該沒辦法生小孩!我不應該到了四十歲還孤單一人!」
「你怎麼知道?」安德魯問,「你怎麼知道你的人生該有些什麼?」
「你在說什麼?」我吼著回他,「帕特里克死掉是好事嗎?我花了十二年的時間才讓自己稍微振作一點,這算是我好運囉?現在我的前途充滿光明嗎?對不起,我沒辦法相信這些。」
如果和我對話的對象是丹恩,他大概就只會聳聳肩,一臉惱怒地走開了,但安德魯仍然待在原地,他說:「你很生氣,我懂,你絕對有權利發脾氣,因為人生讓你失望了,但如果你說的那些夢是真的呢?」
我停下怒氣,看著他。「什麼?」
「我的意思是,我們憑什麼說那不是真的?說不定那不只是夢。或許我們所有人、在某處都有一個平行世界,可以讓我們在裡面生活,但你必須做選擇,凱特。你是想要現在生活的這個世界,這個你可以做出改變的世界?還是你要那個或許可能存在、但裡面的你不是真正的你的世界?」
我想到夢中的那個安德魯,比起我面前這個坦率的男人、似乎缺乏些熱情的安德魯。然後我又想到,我如果沒有因為他的逝去,而轉變成更好的人,對帕特里克來說就是一種傷害。他值得更好的對待,我也是。
我低頭,盯著自己的膝蓋,久久沒說話。我知道安德魯可能覺得我很可憐,這讓我感覺很屈辱。「你要喝些什麼嗎?」最後我終於想到了應有的待客之道,連忙改變話題。
「不了,謝謝。」安德魯站起身來,「我該去赴晚餐的約了,我只是想確定你沒事。」
我心中升起一股沒預料到的失望之情,但他要離開也是理所當然的。「抱歉,剛才對你大吼大叫的。」我小聲說。
「凱特,你有權利大吼大叫!你也有權利搞得一團糟,人生本來就是亂七八糟的啊,你應該時常說些心裡話,你誠實的時候很性感。」
「喔,」我說,感覺臉頰發燙起來。「好吧,謝謝你過來看我的狀況,你人真的很好。」
「凱特——」安德魯開口,沒有繼續往下說,只是凝視著我,我迎向他的目光,感覺胸口發緊。「凱特,」他終於開口把話說完,「你和那些孩子相處的樣子,真的很了不起,我希望你知道這一點。你讓他們敞開了心扉,我從沒看過那樣的事。」
「是因為音樂。」我含糊地回他。
「不,是因為你。」
這些話對我意義重大,尤其是我看得出來他是真心誠意的。「下星期我會回聖安妮中心。」我保證說,「我只是需要一些時間。」
「也去看看艾莉吧,我想,這對你們兩人都有幫助。」
「我會。」我說。
我送他到門口,等我打開門後,他轉過身來說再見。兩人之間只隔著短短幾釐米的距離,突然,時間像是凍結住一樣,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感覺他像是要吻我,更瘋狂的是,我希望他有這樣的衝動。
我們動也不動地凝視對方,感覺大概有整整一分鐘吧,然後安德魯眨眨眼,往後退開一步,含混不清地說了一句:「我得走了,照顧好自己,凱特。」
「好。」我說,看著他消失在大廳盡頭。「你也是。」
他離開好一陣後,我還呆呆地看著他剛才的方向,心裡忍不住思索,剛剛兩人之間空氣的擦撞,是否只是我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