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巴發乾地把魚嚥下,咳了起來,季山把水杯推給我。我喝著冰涼的水,清清喉嚨,緊張地問:「什麼新消息?」
「我們找到拜賈族了,看起來很不對勁。部落現在位於離其他村莊極遠的叢林區,過去幾百年從沒離這麼遠過,而且已違返法律規定的游牧範圍了。不過更詭異的是,衛星照片上看到部落附近有科技設備。」
季山問:「什麼樣的科技設備?」
「部落居住地旁有幾部大型車輛,但拜賈族又不開車。而且村莊附近蓋了一大棟建物,比任何拜賈族的傳統建築都要大很多,我想應該是軍營。」
卡當先生推開餐盤,「據報告顯示,還有武裝守衛監視著林子,像是在預防拜賈族受到攻擊。」
「可是誰會從叢林裡攻擊拜賈族?」我問。
卡當先生答道:「是呀,誰會這麼做?拜賈族和其他部族間並未起衝突,他們既無戰士,亦無外界認定的值錢財物,根本沒有理由擔心會受攻擊,除非他們認為會有……」卡當先生看著季山說:「老虎。」
季山沉吟道:「你是不是查出什麼了。」
「可是怎麼會是拜賈族?」我問,「為何不把阿嵐留在城裡,或關在一般軍營裡?」
卡當先生拿出一些文件,「我大概知道原因。我打電話給一位在班加羅爾大學(註:Bangalore,印度第七大城。)教古代史的教授朋友,我們經常討論古印度國王,他非常欣賞我的……見解。教授曾研究過拜賈族,跟我分享了一些有趣的現象。首先,拜賈族非常害怕邪靈和巫術。他們認為任何壞事──疾病、農作欠收、死亡──全都是邪靈造成的。
「他們相信魔法,極其尊敬他們的巫師,如果羅克什展示過某種魔法,拜賈族很可能會對他言聽計從。拜賈族自認是森林的守護者,羅克什很可能說服他們遷走,讓他們相信森林有難,而他已布署警衛去守護森林了。教授還提到其他事項,我覺得最有意思的是,據說拜賈族的巫師能駕馭老虎。」
我驚呼道:「什麼?怎麼可能?」
「我也不太確定,但拜賈族就是有辦法保護自己的村子不受老虎攻擊,也許羅克什發現神話裡的真實性了。」
「你認為他們施了某種法術,把阿嵐留在那裡嗎?」
「我不知道,不過值得花點時間去調查,或確切點說,值得我們設法滲透進去。」
「那還等什麼?快出發吧!」
「我需要一點時間擬定對策,凱西小姐。我們的目的是讓大夥能活著離開那裡。說到這點,我應該告訴二位,我的手下失蹤了。我派去調查孟買最高樓頂層辦公室的幾個人不見了,他們一直沒與我聯絡,只怕凶多吉少。」
「你的意思是,他們死了嗎?」
卡當先生靜靜答道:「他們不是那種容許自己被活捉的人,我不會再讓任何人為此事犧牲了,從今爾後,我們就靠自己了。」他看著季山,「我們將在新世紀裡,再次與羅克什對決。」
季山握緊拳頭:「這一回,我們再也不會夾著尾巴逃了。」
「沒錯。」
我清清嗓門說:「二位果真是俠氣干雲,可惜我又不是戰士,我們怎麼可能打贏?尤其我們只有三個人,卻要對付一大幫惡徒?」
季山握住我的手說:「妳絕不輸給我任何同袍,凱兒,妳比我認識的許多人都要勇敢。卡當先生是出了名的賽諸葛,總能想出以寡擊眾,輕鬆制敵的戰略。」
「根據多年的經驗,我學會了一件事,凱西小姐,精心的計畫幾乎總能創造正面的成果。」
季山插話說:「還有別忘了,我們有很多兵器可用。」
「羅克什也是吧。」
卡當先生拍拍我的手,「我們的兵器更多。」
他拿出一張衛星照和一根紅筆,開始圈出該注意的地方,然後交給我紙筆說:「可以開始了嗎?」
我們先列出我方的配備,一起發想每種東西的用途。有些點子很驢,有些很不錯,我把大夥的點子一一記下,還不確定哪些點子能用。
卡當先生在阿嵐可能被找到的地點上做了星號。他覺得最簡單的計畫是最容易實踐的,我們的對策非常直接:溜進去、找到阿嵐、撤退。即使如此,卡當先生還是從各種不同角度分析這次的救援計畫。
他準備各種突發狀況,提出幾十種假設問題。假設老虎季山沒辦法闖進軍營裡呢?假如叢林裡有抓老虎的陷阱?如果士兵人數比我們預計的多?萬一我們無法從叢林進入軍營?如果阿嵐根本不在軍營裡呢?
他另外想出破解每種問題的對策,以期功德圓滿,然後還合併各種狀況,要季山和我一再演練。我們得牢記各種突發狀況下,如何轉換自己的角色,感覺像在背「選角扮演」冒險系列裡的所有可能結局。
卡當先生還安排了演習。我們得測試黃金果、聖巾的極限,並拿著兵器做各種複雜動作。他整天操練我們,做徒手搏擊,同時練習好幾種技法。第一天解散時,我真的累斃了,每條肌肉都在痛,腦筋一片空白,身上還沾滿楓糖漿和棉絮──這是黃金果加聖巾操作失敗的結果。
我道過晚安,筋疲力盡地爬上樓,取下臂上的芳寧洛放到枕上。卡當先生也幫她想了計畫,可是他對芳寧洛做解釋時,金蛇動也不動。
我們不確定芳寧洛到底會不會參戰,反正我會帶她隨行,看在她救過我好幾次的份上,豈能拒之於外。我看到芳寧洛扭動亮晃晃的金身,最後將頭部歇在盤妥的蛇身上,綠眼放了一會兒光,才逐漸變黯。
窗外有東西拍飛,是仙子衣!這裡好像沒有小仙子,衣服看起來還很完好,只是該扔去洗一下了。我把衣服丟進籃子裡,然後去沖熱水澡,一邊放鬆痠疼的肌肉,一邊胡亂想著一些瑣事,諸如該用冷水還是熱水清洗仙子衣之類的。熱水令我放鬆到差點站著睡著了。
卡當先生操兵一整個星期,才覺得我們準備好去拜賈村找阿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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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三人站在黑林裡的大樹下輪番使用聖巾,喬裝成每個人要扮演的角色。
卡當先生變身前低聲說:「你們都知道該怎麼做了,祝好運。」
我把聖巾圍到他脖子上綁好,也低聲答道:「別被陷阱抓到。」
他靜悄悄地鑽進叢林裡。
季山抱了我一下,也匿聲離開了,不久漆黑的叢林裡只剩我一個人。我備好弓,把芳寧洛套到臂上,等待訊號。
叢林裡傳來一聲巨吼,隨即出現人們的喧嚷聲,我在等的就是這個訊號。我穿過樹林,朝四分之英里外的軍營行進。等接近時,我便拿出黃金果,低聲下令。我的任務是撂倒軍營外圍的兩名守衛,並毀掉照明燈。
先把燈滅了。我掃視敵區,認出好幾棟建物。我們已仔細研究過衛星圖片,大家把平面圖全背起來了。拜賈族人的小屋子在叢林邊陲圍成半圓,屋子蓋在軍營及各式M-ATV(註:全地形步兵車)後方。卡當先生說,步兵車的M代表防雷防彈,意思是,這種車超難摧毀。
拜賈族的屋舍以草編製,僅能容下一家或兩家人住。我不想攻擊那些屋子,因為很容易著火。
指揮中心有四個營房,每間約與大型拖車等長,但高出一倍。合金造的營房兩兩相連,看來十分堅固。兩名守衛杵立營區兩側,每座塔上有三名守衛監看整個區域,底下又站了兩人。我看到南塔旁有根高柱,柱子上有個大型衛星天線。我數了數,共有四座泛照燈,還不包括守望台上的兩只探照燈。
我本該先找發電機,卻怎麼也看不到。說不定藏在其中一間拜賈屋裡呢?我決定將照明一一毀掉。我抬手瞄準,能量竄過手臂。我的手掌在暗夜裡發出紅光,電能化成長長的白光射出,第一座燈,接著其他三座泛光燈,一個個都被雷心掌炸毀了。
有人衝上步兵車打開車燈,車子隆隆響了幾聲,隨即卡住。汽油大概全被黃金果製出來的海綿蛋糕吸光了。不過電力還在,刺眼的車前燈和探照燈在樹林裡搜尋著我。我知道這車子很難摧毀,便使出全力,從掌心發出超強的能量擊向目標。
雷心掌擊中車子發出巨響,車子被彈入空中三十呎處,像火球般地炸開,重重摔在另一部車子頂上,發出刺耳的金屬擠壓聲。我又去轟另一輛車;這回車子連滾三圈,攔腰撞在大樹上。我只花了幾秒鐘,便把聚光燈炸掉了。
接下來我得攻下兩座高塔。比指揮區高出一層樓的高塔較其他建物簡陋許多,僅由四根木柱支撐,上面的箱型建物裡有三名武裝守衛和一具聚光燈,登塔的唯一途徑是道木梯,也許是拜賈族人造的。
士兵們已找到我的位置了,手電筒紛紛朝我的方向晃過來四處搜尋。我射出幾枝金箭,聽到一聲悶哼,有人重重摔在地上。我非走不可了,我聽到飛標咻地射穿我藏身的樹叢。他們一定是受命活抓我們。
我衝進黑暗中,芳寧洛的眼睛射出柔光,讓我能順著光跑到下個地點。我蹲在矮叢後,再次聚集能量,射向最近的高塔,高塔爆出一團火球,燃亮整個地區。人們害怕地四下奔竄。
我公然在人群裡奔馳,跑向下一座塔。我藏身在兩棟建物之間,看一群士兵跑過去,並從後面擊倒兩人。卡當先生正大聲喊著集結村人,請他們幫忙,語氣戲劇效果之強,令我忍俊不住。我把戰錘放到卡當先生能找到的地方,然後繼續前進。
該辦正事了。我鑽到建物的陰影中,窺探另一座高塔。我得把衛星天線一併毀掉,我搭好箭,淬上電能,一箭射中天線碟,接著火花四射,碟子便炸掉了。這時第二座塔上的士兵已發現我才是他們的目標了,眾人將武器對準我,我跳到一堆箱子後,聽到幾隻飛鏢咻地射入我剛才所站的地方。
我害怕地心頭撲撲亂跳,若被他們的飛鏢射中就完了,我就無法幫忙季山,或找到阿嵐了。我聽到人們高喊著要抓我,連忙振起精神,搭好另一枝箭。箭支在月光下泛著金光,我淬上電能,可惜這回離目標太近,高塔爆炸時撼動了整座建物,害我整個人被彈入空中,墜地時頭部撞到建物。炸碎的高塔木片雨般地落下,我掙扎著站起來時,被其中幾片著了火的木塊擊中。我踉蹌地摸著自己的後腦勺,我在流血了。
一名士兵跳出來攻擊我,兩人滾在地上纏鬥,我一拳擊中他肚子,然後跳開。士兵站起來時,我按阿嵐教的方式跳到他背上,想將他勒昏。士兵掙扎幾下,扭身將我攢到石頭上。我的頭重重一撞,感覺鮮血沿太陽穴流下面頰。
我又累又暈地靜靜躺在岩石上喘氣,渾身是血。士兵露出獰笑,伸手想勒我。我抬手瞇起眼,看著他被煤灰抹黑的臉,射他個穿胸雷,士兵往後飛出幾呎,撞上指揮中心,軟趴趴地坐倒在地,一顆頭垂在胸前。
我非找到阿嵐不可了。我踉蹌地在幾間小屋中奔跑,另一名士兵又追上來了,我閃到一側蹲身滾開。士兵射出麻醉槍,我單膝跪地,火速發掌將他撂倒。指揮中心門口有兩名全副武裝的守衛,我走近時,他們用另一種語言講了幾個字,我點了一下頭,其中一人拿鑰匙開門讓我進去。這關闖得十分容易,因為是他們熟識的面容,而且他們並未看見我剛才打鬥的模樣。
我越過兩人,默默入內,大門在我身後關上,自動鎖住了。我沒空管這件事,反正稍後再設法殺出去吧。我的太陽穴在鼓痛,但除此之外,運氣還算不錯。我四肢挨了幾道割傷,頭上腫個大包,全身都有瘀青,但都沒有生命危險。希望卡當先生和季山也進行得順利。
指揮中心內部極暗,我站在擺滿箱子和補給品的儲物區。我偷偷溜過另一個區塊,結果找到士兵的宿舍。尷尬的是,繞過角落時,我竟然遇到自己的喬裝對象,他先是錯愕,緊接著挨中雷心掌,閃電瞬間照亮房間,然後那人便倒地不起了。
兵營中雖然沒什麼家具,但我在逐一檢查房間時,還是會絆到箱子。芳寧洛的眼睛終於放出光芒,讓我更能看清四周了。整個區塊被她特殊的夜視照亮,幾乎能看出一切。我聽到另一個房間傳來羅克什和季山的聲音,狀況似乎十分吃緊。時間越來越緊迫了,根據演練,此時我應該要找到阿嵐了。
如果我能轟掉發電機,就可以省下不少時間;可惜我得一個個把燈摧毀,並跟超乎預期的人數作戰。計畫得做修正了,我得先去找季山。幸好卡當先生也做了這項準備,我被迫暫停尋找阿嵐,先找到季山再說。
我走到指揮中心後頭,爬過幾只箱子,找到居高臨下的位置。那是個幾乎跟倉庫一樣大的房間,鐵架上擺滿武器及各種補給。從成堆的衛兵屍體看來,季山已成功地擊倒羅克什的守衛了,然而此時羅克什卻將季山困在他私人辦公室的一角。
就軍營的標準,這房間算奢華的了。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角落擺了張華麗的書桌,其中一面牆上有好幾個電視螢幕,放送著營區外的混亂狀況。一面牆則裝滿電子設備儀器,看起來就像潛水艇的內部,上面盡是開關和螢幕。其中幾顆紅燈靜靜閃著,我猜應該是某種警示燈吧。
頭頂有三盞嗡嗡作響的吊燈,偶爾閃滅,彷彿軍營裡缺電。書桌附近的玻璃箱中放了幾把閃閃發光的兵器,有些來自各個年代的戰役。季山正努力扮演自己的角色,我搭好箭,等他移開,才能射向目標。傲慢而信心十足的羅克什繼續試著威脅季山,要他聽話。
羅克什不像士兵們穿著軍服,身上是一襲黑西裝和藍色絲質襯衫,看起來比卡當先生還要年輕,不過羅克什兩鬢已經染霜,而且像個現代黑幫老大,梳著油兮兮的教父頭。我再次注意到,羅克什每根指頭上都戴了戒指,說話時會不經意地轉著戒指,令人十分討厭。
「我只要說句話,就能將你碎屍萬段。不過我喜歡看別人受折磨,像你這麼有娛樂效果的人,我已經等很久了。我不懂你到底想怎樣,因為你根本毫無勝算,不過我必須承認,你能打倒我那些受過嚴密訓練的特別護衛,已經很讓我另眼相看了。」
兩人繞著圈子,季山咧嘴嗆說:「可惜你訓練得還不夠嚴密。」
「是啊。」羅克什咯咯笑道:「也許我能利誘你替我工作。你顯然很有本事,我對為我服役的人,都會重賞。當然了,我必須警告你,違抗我的人也會不得好死。」
「我目前並不打算找工作,而且我覺得你對手下的滿意度應該很低。」
季山衝向羅克什,騰空一翻,踢中他的臉。
羅克什立即濺血,血水從他嘴角淌落。羅克什淡淡一笑,用手指輕輕將血擦掉,揉在下唇上舔著,然後放聲狂笑,似乎很享受那種痛感,看得我不寒而慄。
羅克什接著說:「我們玩也玩夠,鬧也鬧夠了。你有一片護身符;我有另外三片的神力。把護身符給我,你就可以帶老虎走了。不過提醒你,我不會讓你們跑遠,只會以示公平地給你們機會,這樣獵殺起來,更富趣味。」
「我想帶著老虎和護身符一起走。我離開前會宰掉你,把你的護身符一併帶走。」
羅克什狂笑道:「我要的東西,你非給不可。事實上,待會兒你就會後悔不吃本人的敬酒了。你會願意為我奉上一切,只求我別再折磨你。」
「如果你那麼想要護身符,何不放馬過來搶?看看你只是嘴皮子厲害,還是有真功夫?或者你已經把所有打鬥的事,全外包給別人啦……老頭兒?」
羅克什嘴角的笑意一斂,抬起雙手,指間電花閃動。
季山再次撲向羅克什,卻被無形的屏障擋住了。羅克什開始喃喃念咒,他攤開手掌,抬起手臂,房裡的物件便飛入空中,開始旋繞,越轉轉快。羅克什緩緩放下雙手,旋繞的物件開始向季山逼近,繞著他轉,並朝他飛撞。一副利剪劃傷他的額頭,但傷口立即開始癒合。
羅克什看到季山癒合的神速,貪婪地盯著護身符說:「把護身符給我!我命裡註定要收齊所有符子!」
季山攫住較大的物件用手壓碎,同時大喊:「你何不等老子死了再來拿?」
羅克什放聲大笑──極盡得意之能事,「那就如你所願。」
他合掌一拍,開始搓揉,地面開始搖晃。我身底下的箱子也跟著左搖右擺。季山跌在地上,遭各種物件攻擊,包括訂書機、剪刀、筆等致命物品,還有檔案櫃的抽屜、書本、電腦螢幕等大型物件。
我嚇到全身哆嗦,這個男人比我遇過的任何東西都令人膽寒。我寧可被一大群河童追殺,也不想去看羅克什的眼睛,他全身散發濃濃的邪氣,任何東西沾上都會染黑。他的陰毒令我窒息,雖然羅克什還不知道我在此地,我卻覺得他黑色的手指正探向我,想將我扼死。
我顫著手射出電球,差一呎擊中他。正在專心對付季山的羅克什根本沒看到身後射過的電光,他雖注意到武器櫃碎了,但大概以為是地震造成的吧。玻璃爆開後,碎片也跟著加入旋繞的物件中,開始割傷季山,不久裡頭又添了一堆致命的兵器。羅克什開心地哈哈笑著看季山不斷被玻璃割傷又癒合,有一大片玻璃刺入季山手臂裡,他拔出碎片,臂上噴出的鮮血也加入漩流中。
我真的怕到快死了,雙手抖個不停。我可以做到的!我一定要振作起來!季山需要我!我舉起弓,瞄準羅克什的心臟。
同時也聽到人們在外頭高喊,我猜應該是村民,事情應該按計畫在走,否則待會兒季山和我就慘了。這時傳來一聲重擊,我鬆口大氣地笑了,我知道那是卡當先生,沒有什麼東西能發得出戰錘的巨響。大樓連地基都在搖了,時間緊迫,如果村民已在攻擊指揮中心,那就表示士兵都被抓起來了。卡當先生果然效率奇高,要不就是羅克什太凌虐這些可憐的拜賈族人,大家已隨時想揭竿而起了。
我的箭對準羅克什的心臟射去,但他在最後一瞬轉身,因為他終於聽到戰錘的捶擊聲了,結果金箭只射中他的肩膀。季山四周的旋風嗔然而止,所有物件猛然掉落地面,一只沉重的金屬保險箱砸在季山腳上;他悶哼一聲,把保險箱推開,想來腳應該被砸破了。
羅克什大發雷霆地迴身看到我,他從指尖射出電光,吐氣將空氣凍結,寒氣向我飄來,我身子一僵,覺得血液都凝滯了。我喘著氣,此生不曾如此恐懼過。
「妳!」
我渾身豎起雞皮疙瘩,羅克什用以為我懂的語言厲聲喝令,同時拔出鮮血淋淋的金箭,開始念咒,金箭突然往我飛回來。自衛的本能啟動我體內的電光,讓我的身體暖到能夠移動。我抬手護住臉,飛箭卻在我鼻尖數吋的空中停住了,我一伸手,箭便緩緩落到我掌上。羅克什憤怒地合掌用力搓揉,將我身下的箱子翻倒。我跌到地上,被尖銳的箱子角撞了好幾次。我呻吟著推開身上的箱子,被壓在箱底的腳嚴重扭傷,肩膀也瘀得厲害。
季山拿出藏在襯衫底下的飛輪,射向頭上的燈,屋子立即陷入漆黑。我聽著飛輪咻地飛過房間,季山又擲出數次兵器,卻無法擊中羅克什,因為屋中突然颳起一陣風,飛輪偏了方向。我吃力地爬到別處躲藏,季山抓住飛輪,往羅克什撲去,兩人倒在地上扭打。
羅克什大聲叫喚士兵;他聲如宏鐘,音傳千里,像透過擴音器似地越放越大,但所有士兵都被抓住了,無人前來相救。他們兩人朝我滾過來,羅克什喃喃念咒,兩人之間生出一堆氣團,將季山硬生生地推開,羅克什終於又站起來了。
我站起來抬手,整條手臂劇烈發顫,我極力振作,卻生不出電火。我的腹部一團冰涼,體內的電能似乎被搗熄了。羅克什瞄見我的動作,當即轉身,對著可悲的我放聲長笑,然後又開始念起咒語。我動彈不得,淚珠自我臉上滑落凍住。
季山趁隙抓住羅克什的手臂扭到背後,將飛輪抵在他喉上。閃閃發亮的鋒刃劃入羅克什軟嫩的皮肉裡,鮮血沿著刀刃滴到他的藍色絲衫上。
羅克什悶哼一聲,低聲問道:「你想要他死嗎?我可以立刻殺死他,將他的血冰住,讓他的心臟停止跳動。」
季山看著我,不敢稍動,他只須動動手腕,便能取羅克什的性命了,但他卻頓住了,我看到他天人交戰的表情。季山為了我而不敢動手,羅克什啞聲奸笑,吃力地重重呼吸。這時蹦然一聲,牆壁搖撼不已,卡當先生和村民繼續搗毀大樓,試圖將軍營連根摧倒。
羅克什再次威脅說:「你再不放開,我一定殺死他。放還是不放!」他眼中的怒火似乎燃之不盡。
季山鬆開羅克什,我心中叫苦,因為我根本動彈不了。我們只差一步就贏了,現在卻任憑這隻妖孽處置。
羅克什立即又喃喃念著,一會兒季山便跟我一樣動彈不得了。羅克什站直身子,誇張而鄭重其事地拍掉翻領上的泥土,用乾淨的白手絹清理滴血的喉頭,然後大笑著走向季山,逗弄地拍拍他的臉頰。
「乖乖合作不是比較好嗎?現在你知道跟我對打一點用處都沒有了吧?也許我稍微低估你了,你是這幾百年來,最耐打的一位,我很期待慢慢折磨你到崩潰哦。」
他從夾克裡抽出一把外相極其邪惡的古刀,在季山眼前愛憐地揮晃著。他把刀貼近,用刀背沿季山的臉頰劃著。「這把刀就是多年前對付你們王子的那把,瞧我保存得多好?當我是個念舊的蠢老頭吧,我一直暗自希望哪天能再用這把刀,了結多年前未完成的事。用這把刀對付你,不是很適合嗎?也許保留這把刀,就是為了今天。
「我們該從哪裡下手?在臉上留疤,你的魅力就會減分了,不是嗎?當然啦,我得先把護身符拿走,我看到它對你的療效了,我等這片護身符等很久啦,你根本不懂我有多麼渴望感受它的能量。可惜你無法看到它對我的作用了。」
羅克什嘟著嘴說:「很遺憾我沒空做手術實驗,否則我會很樂於給你一點教訓,當著阿嵐王子的面前將你肢解,會比拿刀子劃你的皮好玩,不過,他應該還是能欣賞我的手藝。」
我好怕,若非我已僵住,一定也會嚇到儍掉。無論我再怎麼準備萬全,跟惡魔鬥,實在太凶險了。鐵鳥、猴群和河童都只是克盡牠們的職守,牠們是在保護聖物,不能怪牠們。可是面對羅克什,看著他在季山喉頭上舞刀,令人難以忍受。
當他開始談到要凌遲肢解季山時,我只好充耳不聞。實在太令人作嘔了,我若能吐,早吐出來了。我無法理解怎會有人冷血到這種地步,我真希望能摀住耳朵。可憐的阿嵐,竟被這個喪心病狂的傢伙凌虐數個月,想到這裡,我的心都碎了。
羅克什有著「星際大戰」白卜庭的震懾力,與人魔漢尼拔的殘虐,他像佛地魔不擇手段地奪取權勢,跟漫畫裡的大奸臣一樣,殘殺自己的女兒。我害怕得全身發抖,無法看著他傷害季山,我受不了。
羅克什抓住季山的下巴,正要割他的臉時,我突然想到,雖然我無法動彈,黃金果還是能發揮功效。我第一個想到的東西是:圓硬糖。黃金果果然變出糖來了,成噸的硬糖擠破了監視器和一片玻璃窗,發出震耳欲聾的嘩嘩聲,傾落在指揮中心裡,聽起來像成千上萬顆打在玻璃上的彈珠,將四周所有東西搖碎。季山和我被圓圓的硬糖砸倒了,我抵著背包,才免於摔斷脖子。我相信季山一定又受傷了,幸好他復原得快。即使我們兩人之間,只有一個人能活著逃出去,我就很慶幸了。
不久,每吋地上都積了一呎深的彩糖,羅克什被痛擊到失了平衡,跌在地上。他用母語連珠砲地大罵,掙扎想站起來弄清糖果是打哪兒來的。接著他發現刀子不見了,又開始在糖果堆裡翻找。季山和我那時已經都快滅頂了。
大樓搖晃不止,我們旁邊的一面牆已裂開了。羅克什找到刀子後勉強站了起來,一把揪住季山脖子上的護身符,用力將鍊子扯斷,留下一道紅痕。
他彎身拿刀抵住季山的臉,露出惡毒的笑容,「我們後會有期。」他拿刀一畫,在季山臉頰到喉頭間留下一道血淋淋、但不至於要命的長疤,然後奮力扭身涉過硬糖,找到隱藏在牆上的按鈕。一片滑板拉開,羅克什便消失了。
幾名村人陪著卡當先生衝進辦公室,大夥奔過來扶我們。季山已經開始復原了,但襯衫上都是血,那割痕極深。我聽到引擎轟轟作聲,車子從樓底下衝出去,在泥土路上疾馳,奔出村外。我本可用黃金果熄掉車子的引擎,但我卻沒那麼做。
我覺得好慚愧,但我真的不想再面對他了。我希望羅克什逃走,永不再見到他。我僵立著痛譴自己的懦弱,我若能活動自如,必會躲到屋子角落中哀泣。羅克什太厲害了,我們不可能贏的。
我們只能希望避開他,我知道季山和卡當先生一定會對我失望,沒想到我這麼不堪一擊。巨大的鐵鳥?沒問題。河童?難不倒我,我有芳寧洛和阿嵐。猴群?一點咬傷和瘀傷要不了我的命。可是羅克什卻令我在敵人面前夾著尾巴狂躲。我真希望能理解自己為何會有這種反應,他是怪物,就這樣而已。只是另一個對抗的對象,可是這隻怪物卻有張人臉,因此反而更恐怖。
一會兒後,羅克什施在季山和我身上的魔咒消除了。我們揉著僵硬的四肢,漸漸恢復知覺。季山復原得差不多後,便涉過糖果海來幫我。卡當先生指揮著村人,季山則攙著扭傷腳踝的我,一同尋找阿嵐。芳寧洛決定醒來一起幫忙,她扭著身子慢慢變大。
我垂下手臂讓她滑到地面上。芳寧洛在成箱的武器和一袋袋補給品間鑽行,她停到一片像盡處的區塊,停下來測著空氣,然後鑽到幾個箱子底下。季山也更仔細地搜查,發現那些只是障眼法,便將東西推到一旁。箱子後有扇鎖門,我們剛好看到芳寧洛的金尾遁入門下。季山吃力地想將門撬開,最後我用雷心掌榀鎖,花了好幾秒,才積聚能量再次發掌。想到阿嵐還在受苦,我才勉強克服了心魔。
門開了,季山倒吸著鼻氣。房裡瀰漫著鮮血的腥味與汗臭,我知道這是哪裡了,以前我也來過,這裡就是羅克什刑求阿嵐的囚室。牆上及閃閃發亮的手術台上,擺滿著駭人的刑具,光看著,想像羅克什如何折磨我心愛的人,我就害怕到全身無力。
各式現代手術器具擺在托盤裡,舊式刑具則堆放在角落中或掛在釘鉤上。我忍不住伸手摸著磨損的鞭尾,輕撫著大槌棒的手柄,想到它打斷了阿嵐的骨頭,我忍不住顫慄。各種長短不一的刀具成排吊放著。
我看到木棒、鑽子、釘子、鉗子、冰鑿、皮帶、鐵口罩、現代鑽子、尖刺項圈,還有一種用來折斷手腳的工具,甚至還有一把噴槍。我痛哭著觸摸這些物件,覺得唯有如此,才能真切領會到阿嵐的經歷。
季山溫柔地握住我的手,「別看了,凱西,只要看著我或盯著地板。妳不必這麼做,妳最好到外頭等。」
「不,我必須在這裡陪他,我必須這麼做。」
「好吧,妳跟著我。」
阿嵐的籠子放在遠處角落,我只能隱約看出籠子裡破敗的身形,以及身形邊蜷亮的蛇身。等謝過芳寧洛,讓她回來之後,我往後退一步,將鎖轟開,然後上前拉開籠門。
我輕聲喚道:「阿嵐?」
他沒回應。
「阿嵐?你……你醒著嗎?」
那身形微微動了一下,一張蒼白無力的面容轉向我。他瞇起藍眼,望向季山,然後瞪大眼睛。阿嵐將身子挪往前,季山對他招手,並伸手相扶。
阿嵐戰戰兢兢地伸出顫抖的手,抓住籠子邊緣的鐵條,他的手指剛剛被打碎,滿是鮮血。我眼中噙淚,模糊著視線往後退開,讓出更多空間。季山攙住阿嵐,等他好不容易站起來後,我忍不住驚呼。我可以預料他剛受過拷打,事實上,阿嵐的傷口已開始癒合了。
令我震驚的是他竟如此消瘦。羅克什都沒給他飯吃,阿嵐很可能已經脫水了。他壯碩的身材骨瘦嶙峋,遠超乎我能想像。原本明亮的藍眼凹陷發黑,顴骨高聳,絲亮的黑髮也已了無生氣地濕垂著。阿嵐向我走近一步。
「阿嵐?」我伸出手說。
他對我狹起眼,握緊拳,突如其來地使勁一揮。我只覺得下巴吃痛,接著身體便倒在地上,完全失去知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