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羅克什變得更加膽大妄為,不斷與他言語交鋒,令我心力交瘁。我完全不抱幻想,即使他讓我活命,當作產子的機器,也不會容我活下來撫養孩子。
這天我雖未被關在房中,但身邊總是跟著一名警衛或羅克什本人。此處是座堡壘,裝潢簡陋,沒掛任何畫,僅有少數看來沉重而昂貴的家具。更重要的是,這裡似乎沒有通往外面的門扉。
我們同行時,羅克什很克制地僅對我掐捏一番。每次他緊抓我的手臂,或將我扯近時,我便閉起眼睛,想著他在拜賈營地時,如何拷打阿嵐,打斷他的手指,並告訴自己,我已經夠幸運了。
為了轉移羅克什的注意力,我又炫耀了幾項「神力」。我用聖巾仿造假的護身符,以珠鍊在空杯中注滿水,並做了一件豪華的鑲金邊大衣。羅克什最初還看得興興頭頭,但不久便膩了,顯然他已經快要失去耐心了。
當晚用餐時,我開始想念起黃金果,真希望羅克什沒將它從我手上奪走。我突然想起卡當先生可口的法式薄煎餅……沒想到面前隨即出現一盤加了鮮奶油的莓果薄餅。
我快速掃瞄客廳,尋找藏匿處,黃金果必然就在附近。
羅克什從椅子上跳起來,「這又是妳的一項本領嗎?」
「是的,」我抬眼盯著他答道:「我可以變出任何你想要的食物與飮料。」
事情來得太快,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羅克什奮力摑了我一巴掌,掐住我的下巴,將我的臉轉向他,我的脖子被扭得好疼。
「妳之前就該告訴我了,永遠不許妳再對我說謊。」他恫嚇說。
淚珠滑下臉龐,我咬緊牙根,氣到渾身發抖。我想盡各種對付他的辦法,卻沒有一項能一擊斃命,反而只會進一步激怒他。
挨摑的臉頰灼痛發癢,但我拒絕伸手撫摸,也不理會疼痛。我試圖改變話題,轉移他的怒氣,心想,像羅克什這種男人,最愛的應該就是談論自己吧。於是我放鬆地坐在椅子上,喝口水,說道:「談一談你的過去吧,我們若要生個兒子,我希望能知道他的身世,我已經知道他會是半個美國人了。」
「我正想壓根忘掉這個事實。」
「那麼多跟我說些你的背景,難道你不以自己的歷史為榮嗎?不想將歷史傳承下去嗎?」
他臉上一陣青紅,咬牙切齒地說:「沒有人能評斷我,或批評我的子孫無能。」
我揚起一邊眉毛說:「好啊,那就告訴我。」
羅克什打量我片刻,便靠坐在椅子上,開始娓娓道來。「我是三國時期,蜀國皇帝年紀最大的私生子,家母是印度奴隸,她在西元二五〇年,隨商隊被捕。由於母親天生貌美,被皇帝據為己有。我出生一年後,母親便自殺身亡了。」
「皇帝?」
「是的。」羅克什狡黠地笑道:「所以我們的兒子會有皇室血統。」
「那是什麼情形?我是指,做為皇子的成長過程是什麼樣子?」
他輕哼一聲,「我父親一反常態,大發慈悲地照顧我,並教導我掌握權勢的要訣。他說,真正的強者只聽從自己,親力取其所欲,因為別人不會平白將權力奉送給你;強者敢於揮舞別人不敢使用的武器。我仔細觀察他的身教多年,記取他的教訓。他戴著一個護身符,並告訴我符片的能力。」
我眨眨眼,放下刀叉,渾然忘記美味的薄餅,聽羅克什繼續說道。
「他對我說,唯有他死後找不到適合的嗣子,我才能支配符片。打從我知道護身符的存在後,護身符便成了我唯一的渴求。
「我幼時帝國遭逢戰火,那是我們首度居於劣勢。父王情急之下,於存亡之刻提議迎娶蠻族領袖豆蔻年華的女兒為妻,希望藉此拯救帝國。我對這項安排深惡痛絕,而他變得軟弱畏懼,不再是那個令人望之生畏的男人了。
「他的蠻族妻子為他生了個兒子,男孩日漸長大,我不再伴君得寵,也失去了繼位的可能,於是我發誓要殺掉義弟與父王。當時我才十歲。
「皇弟七歲時,我已十七,我帶他出遊打獵,將衛士們支開,騎馬循著雄鹿的足跡追去。我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他推下馬背,我騎著他的馬,在他身上來回踩踏,直到他死透為止。然後再把他的馬也宰掉,帶著他破碎的屍體回去晉見父王。
「我稟告皇上說,馬兒將弟弟摔下來,又瘋了似地踐踏他的身體,直至他氣絕才罷休。我向他一再保證,我已親手殺死了馬兒。他連這種謊言都信,可見已變得多麼懦弱。
「幾個月後,我趁父王熟睡之際,以刀刺入他的肋骨間,奪走了護身符,他連眼睛都沒睜開過。我登基後,立即下令殺掉父王的蠻族妻子,同時取走兩枚指戒。原本父王戴了一枚,另一枚則由蠻夷王子戴著──那是父王在他出生時送給他的,做為日後繼位登基的表徵。」
羅克什轉著右手食指上的戒指。「這是蜀國的徽章。至於這個呢,」他晃了晃小拇指,「則,是皇太子的戒指,也就是我同父異母弟弟的戒指。」
我抑住憎惡,問道:「你當了多久的皇帝?」
「沒有很久。各路軍閥藉口皇帝羸弱無能,屢屢進行軍事挑釁。我原本便對篡位奪權興趣缺缺,待我國軍隊因怯戰而四下逃散時,我也藉機離開了。當時我一心只想蒐齊其他的符片。」
「所以你是因為護身符的緣故,才能一直活著?」
「除了護身符外,還靠這些年來學會的一些巫術。」
「原來如此,但你怎麼會──」
羅克什打斷我說:「妳問得夠多了,換我發問。我想看妳演示妳的武器。」
「我的武器?」我遲疑地問。
「妳的金製弓箭。」
我慢慢搓揉餐巾,擦乾突然冒汗的掌心。原來杜爾迦的弓箭也在附近!
「沒問題。」我同意演示。
羅克什輕撫下巴,喚來一名侍衛。我計算著侍衛花了多少時間將弓箭送來,六十秒。
重新取回武器後,我搭箭上弦;羅克什當即警告:「休想用弓箭對付我,別忘了我曾讓妳的飛箭轉向,所以我大可輕鬆地重施故技。」
他說的沒錯,於是我轉而瞄準房間另一端的雕像,看著飛箭整支沒入大理石中。
「這是杜爾迦女神送的禮物。」我解釋道:「箭枝能神奇地自動填補,而且會從射靶上消失,完全無法追索。」
「有意思。」羅克什指了一個標靶,要我再表演一次。
這回我試著在第二支箭上灌入雷心掌,好讓效果更加炫目。我的手開始發光,但火花隨即消失。雷心掌的火力還是沒有恢復。
羅克什興奮地望著我發光的手。
我盡速編了個謊言。「我在射箭時,手會發光,我想應該是為了讓我能瞄得更準吧。」
「非常有趣。告訴我,妳是怎麼找到這個的。」他說著將黃金果擺到桌上。
我把弓箭擺到一旁,告訴他失落之城奇稀金達的事。我解釋杜爾迦女神要我們尋找四項寶物,每樣都有其特殊的魔力;而杜爾迦的回報則是,讓虎兒恢復人身。我並沒有全盤托出事實,或著眼太多細節,我覺得別讓他知道所有事情比較好。
「他們兩個變成老虎關妳什麼事?」
「我發現杜爾迦女神分享的聖禮後,便渴望得到更多。」我迎合羅克什的權力欲,不著痕跡地撒了個謊。
他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在掌心裡把玩著黃金果。「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完成尋寶任務,把寶物呈給杜爾迦,換取妳所追求的能量,讓兩人都能擁有。」
我微微一笑,這個瘋狂的計畫說不定真能奏效……「能和你分享杜爾迦的神力……是我的榮幸。」
羅克什使喚僕人撤下黃金果與弓箭。我臨時起意,指示聖巾在弓上繫條隱形的線,跟至藏弓之處。我叫聖巾把另一端線頭黏到雕像上,讓線身埋入地毯裡,融入其中。
我斗膽冒險,提高挑戰的難度。「既然我與你分享我的一些能力,或許你也該有所回……」
話還未及說完,一股奇寒襲來,將我就地凍結。我既不能動,亦無法開口,更甭提反抗了。
羅克什摸摸我的臉,獰笑著向我靠過來。
「既然妳慷慨與我分享妳的神能,我也應該投挑報李。」
他扯破我的長袍衣肩,呻吟著用力吸吮,從我的裸肩直吻至凍僵的嘴唇。他粗暴地上下撫摸著我的背,扯住我的頭髮。我噁心欲嘔,卻吐不出來,僅能聞著他溫熱嗆辣的氣息。
羅克什粗喘著站直身體,眼中充滿獸性的歡娛。他用手指滑撫我的鎖骨,撥弄我肩上撕破的衣布,咕噥說:「妳帶給我好多歡樂啊,凱西。」最後,羅克什又親了我裸肩一下,才面帶笑意地退去。
「我若想要,可以在瞬間凍死妳。」羅克什洋洋得意地炫耀說,「妳之所以還能呼吸,是因為我沒有凍僵妳的心肺系統。」他深情萬狀地托起我的下巴,「怎麼樣,我的表演厲害吧?」
羅克什放開我,我眨眨眼,發現身體又能動了。肩膀感覺好痛,我把撕破的布料壓回肩上,重重嚥著氣,點頭說:「非常厲害。」
「妳還有什麼問題要問嗎?」他問道。
「有的話,我會讓你知道。」我拚命壓抑顫抖的四肢,喃喃答說。我原想逼羅克什使出絕招,找出他的致命罩門,卻萬萬沒料到會被他凍住。
正當我努力重整旗鼓時,羅克什走向壁爐架,催旺爐火,燃響的火苗四處竄舞,我好慶幸他能離我遠遠地。
我把杜爾迦女神的其他任務告訴羅克什,但未透露真正的寶物,以爭取時間,讓自己從他噁心的騷擾中回神。他對金龍密藏的物品格外感興趣,我告訴他說,卡當先生認為那些寶物都是從杜爾迦女神那兒偷來的,所以女神才想要回寶物。
「你們家卡當先生多大年紀了?我知道他戴了其他符片。」羅克什說。
「比阿嵐季山年長幾歲。」我想要知道更多護身符的事,便追問道:「為什麼你看起來那麼年輕?是因為護身符的關係嗎?」
「不完全是。我在找到第二塊符片後不久,便發現自己的壽命延長了。雖然我原本該有五十歲的容貌,但我可以隨意控制外貌,呈現出年輕人的外表。通常,我會針對目的,選擇最有利的年齡。」
「我知道護身符能防止卡當先生老化,但他無法和你一樣回春。」我下個評語,把話題又兜回護身符上。
「因為他只有一塊符片,而且他的祖先從不曾戴過。」
「那有什麼差別?」
「符片愈多,能力就會加乘。」羅克什解釋著:「佩戴護身符的人,子孫即使不戴,也會非常長壽。」
我得探知更多內容,這是解開謎題的唯一辦法。
「沒錯。卡當先生曾提過,他的子孫都比平均壽命來得長。你認為阿嵐和季山沒戴護身符也能活那麼久,就是因為這個因素嗎?」
「護身符是他們的詛咒,他們公然違抗我,將永遠過著畜生的日子。」
詛咒。我咬著唇,回想過去幾次任務中學知的一切。難道護身符並未保護阿嵐和季山?我需要多瞭解一點。
「親愛的,看妳的表情,妳是不是還在關心那兩頭畜生?」
「不是那樣的,我只是擔心他們會回來奪走你的護身符。」我佯裝擔憂地騙他。
「別怕,如果他們回來,我們就用妳的魔巾,輕輕鬆鬆地織個圈套。況且,我比他們更瞭解護身符的能量。」
我赧然一笑,繼續含糊地哄說:「能請問一下,你是如何找到這些護身符的嗎?我的……殿下?很抱歉如此貿然稱呼你,但你曾經貴為皇帝,這樣地位崇高的人,理當用適當的尊稱。」
他臉上含笑地細細打量我,然後說道:「我曾雲遊四海多年,不斷向學者、僧侶及諸王請益,打聽有關一場一統亞洲諸國的偉大戰役。我在那段期間開始鑽研魔法和巫術,到處尋訪傳說中的巫師,學其所願授,並榨取其藏私。許多線索追索到最後,都無疾而終,但是我逐一查出了護身符的五塊碎片,阿嵐和季山身上的,就是最後兩片。即使是現在,想到被他們躲了那麼久,還是令我憤恨難消。」
「為什麼你不一開始就殺了阿嵐和季山呢?」我問。
羅克什靠坐著,好整以暇地答道:「問得好。簡單說,就是我想延長宰殺他們的樂趣。我剛找到羅札朗皇室家族時,阿嵐只有五歲,季山才四歲。他們的父母──羅札朗國王和黛絲琴皇后,從不在公開場合佩戴他們的護身符。他們在自己和兩位小王子身邊部署了忠貞不二的護衛,皇宮被這些衛士保護得滴水不漏,我從旁監視他們家族好幾個月。
「那時我第一次注意到黛絲琴。她參與國家每項治理環節,聰慧貌美,剛柔並濟,再笨的人也看得出來,黛絲琴的兒子日後會成為不世出的英君。我訝異地發現,自己除了想蒐齊所有的符片外,亦渴望得到黛絲琴,並生出自己的傑出後代。
「我假扮成鄰國布里南的富商,靠拉攏關係,在宮裡覓得職務,然後藉由偷拐朦騙及訛詐的方式,當上軍隊的指揮官。我盜用公帑,掠奪民膏民脂,不擇手段地削弱國力,甚至派間諜到羅札朗境內打探。
「當時有位富商,想以女兒換取寵幸。她非常美麗──高䠷溫婉而年輕,有對絕美的紫藍色明眸。」
「她是葉蘇拜的母親。」
羅克什點點頭。「後來,她對我坦承已懷了身孕,我開心極了,幻想自己能生個像阿嵐一樣強壯、但有紫色眼睛的兒子。我對她呵護備至……」
我強忍寒顫,不知羅克什的呵護備至會是何等模樣。
接著他說:「……她懷孕沒多久我們就結婚了。葉蘇拜出生那晚,我抱起孩子,她果真有紫藍色的眼睛。我愣了幾秒,才意會到她是個女孩。我把她放回搖籃裡,怒氣油然而生。我想要的是兒子,卻得到一個毫無價值的女兒。我伸手勒死了葉蘇拜的母親,絲毫不覺得後悔或憐憫。」
我嚥了口口水,想到那可憐的女孩,心知自己可能也會遭遇同樣的命運。「你的妻子叫什麼名字?」我輕聲問他。
「俞瓦珂蕦。」他嘖聲道:「唉呀,我知道妳在想什麼。那已是幾百年前的事了,我保證,我對女人的態度已經與時俱進了──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如此。況且,妳比我的第一任妻子更有價值;當年是我不會控制自己的脾氣。如果我們發現妳懷的是女孩,只要拿掉再試一次就成了。」
我吸口氣,努力將輕蔑的神色轉變成笑臉,勉強說道:「所言甚是,我一點都不擔心。」看到羅克什眼神一閃,我緊張地清清喉嚨。「所以,你是什麼時候決定要利用葉蘇拜,去滲透羅札朗王國的?」
「妳果真聰明,親愛的。」羅克什邊說邊以令人不安的眼神看著我。「葉蘇拜從小就對我言聽計從,她繼承了母親的閉月羞花之貌,葉蘇拜十六歲時,我已經殺死老王,篡奪他的王位,並且開始擴軍,還數度試圖滲透羅札朗的皇宮,但都未能成功,因為羅札朗的軍隊陣容更堅強。我改採外交手段,終於讓羅札朗家族接納我,但每次我去拜訪他們時,總有一名王子不在場。
「葉蘇拜告訴我說,曾看過小王子佩戴護身符。為了讓兩位王子同時在皇宮內現身,我提議讓葉蘇拜和阿嵐成親,實則盤算讓她嫁給耳根子較軟的那位王子,然後再下手殺掉另一名王子和羅札朗,進而將黛絲琴據為己有,奪取他們的護身符。
「結果帝嵐根本不受控管,而他老弟季山,則受不了美色的誘惑。」
想起季山告訴我葉蘇拜的種種,很難想像她會如此陰毒虛偽,所以我還是決定暫且存疑。不論葉蘇拜心中究竟作何打算或有何作為,她的下場都不該那樣淒慘。
「所以當阿嵐和季山變成老虎時,你其實並不想殺阿嵐?」我詢問羅克什,一心想釐清虎咒的緣由。
「是的,因為我想利用阿嵐,讓他在我的支配下受苦,慢慢將他折磨至死。我曾試著用血咒控制他,我從一位擅長邪術的祭師手中購得一塊圓形符片,凡是被我用它施過魔法的人,都成了無法思考的奴僕,順服地任我予取予求。
「但巫符卻對阿嵐或季山不起作用。他們身上的護身符或許影響了魔咒,結果反而將他們變成老虎,因此虎咒並不是我下的。現在回想起來,我應該趁著當初還有機會的時候,殺掉阿嵐,可惜我自以為勝算在握,已經贏定了,不過事情顯然並未照我的意思走。」
羅克什猛力抓起我的手,粗魯地吻住──這就是他所謂的愛撫。他的烏眼露出獰光,目不轉睛地盯住我,說了一句令我血液凍結的話。
「時間到了,我的小寵物。妳願意把自己徹底的獻給我,換取虎兒的生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