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二〇年十二月十一日（星期五） 〇八：三〇（23:30 GMT Thursday 10 Dec）
澀谷「弗斯蘭洽」
一端綁成約二公分線圈的縫衣線，以及橡皮擦——木村和海將筆盒裡取出的兩樣東西放到桌上，拂去臉上的瀏海。筆電正顯示著含大量數字的資訊。上午八點三十分，臨接澀谷車站的大樓十四樓的共用辦公室「弗斯蘭洽」的辦公區裡，朝陽正從百葉窗外照射進來，投在窗邊辦公桌上形成條紋。和海轉頭張望無人的辦公室。今天他又捷足先登。他拿起掛在椅上的羽絨背心，猶豫一下還是沒穿上。「同事」們再三十分鐘就來上班了，他們應該會自己開暖氣。趁現在趕快進行「儀式」好了。
他拿起二十公分長的縫衣線一端，綁上橡皮擦，另一頭線圈套進右手食指。解開袖口鈕釦，伸直手臂，將橡皮擦像鐘擺似地搖晃起來。
「每秒9.8公尺。」第一句咒語是地敗的重力加速度。和海想像周圍的空間逐漸墜入勾著線圈的食指關節。他甩動手腕，將橡皮擦拋向右邊，繫在線上的橡皮擦以食指為中心轉一圈。
和海使勁轉著橡皮擦，左手伸向筆電畫面。
「信使三號SAFIR3的箭身……」
閉上眼晴，感受著在食指周圍旋轉的橡皮擦重量，他整理起資訊。十天前，十二月一日在伊朗北部塞姆南航太中心發射的「信使三號」，成功地將兩顆人造衛星送入高度五百公里的地球軌道。發射用的第一節火箭推進器當天墜落海中，第三節的遠地點發動機將人造衛星送入預定任務軌道後，會留在五百公尺的軌道上。它將成為太空垃圾，在未來幾十年間不斷地繞著地球旋轉。和海想像的目標，是在發射中途用來進入二百五十公里處暫駐軌道的第二節，USSTRATCOM——美國戰略司令部命名為「SAFIR R/B」的火箭箭身。
它什麼時候會墜落地球？
運行在低於五百公里軌道的人造衛星和火箭殘骸等太空垃圾，會與雖然稀薄但仍然存在的大氣中分子摩擦，徐徐地降低速度與高度。火箭的高度低於一七〇公里後，變化會出現。秒數八公里的火箭與分子撞擊後產生能量，散發出刺眼光芒，拖曳出地表上看不清楚的光尾。低於一百八十公里，火箭則被受到重力影響的大氣中分子濃密地包裹著，而分子受到撞擊，發出上千度的高溫，溶解火箭，在宇宙中拖曳出離子尾。
這就是流星的誕生。
和海的網站「流星快訊Meteor News」，便是預測流星，提供資訊給讀者的網站。信使三號的第二節備受關注，而且會在這個週末成為流星。
儲存液體燃料、長達數公尺的火箭金屬筒，異於人造衛星的碎片，很可能變成稱為「火球」的燦爛流星。有時脆弱的長型火箭箭身會斷裂，形成雙胞胎流星。如果能夠預測到這顆流星的墜落地點和時間，就可以向天文攝影迷及太空迷證明「流星快訊」的價值。
流星快訊的收費會員只有少少兩百名左右，這可是增加會員的絕佳機會。
和海睜開眼睛，望向淹沒筆電畫面的「兩行軌道數據」（TLE）3。這種數據能以短短兩行顯示出目標的名稱及軌道位置、速度等。
這是幾小時前美國戰略司令部更新的TLE。戰略司令部的美國空軍太空聯合機能構成司令部（JFCCSPACE）所管理的聯合太空作戰中心（JSpOC），每天都會更新並公佈運行地球軌道的上千個物體的TLE。讓經營通訊衛星的業者安全運用人造衛星，不過對於太空迷來說，這些資訊形同寶山。太空迷活用在各種地方：得知劃過夜空的光束真面目、得知從地面看見國際太空站的時間、在地圖上標示衛星的位置等等。而和海則是將TLE運用在流星預報服務網站流星快訊上。
「暫駐軌道的高度為二百五十公里。已經下降多少了？」和海用左手食指指在TLE第二行的「平均運動」（mean motion）4數值上。TLE不包括目標高度，但這項資訊可以顯示目標一天繞行地球幾周的平均運動。一般來說數字愈大，軌道的平均高度就愈低。在地球四百二十公里處上空繞行地球的國際太空站，平均運動值是15.5；中國發射的第二座太空站「天宮二號」，高度是三百五十公里，所以是15.7。與這些代表例子比較，就可以得出大略高度。這對天天觀察太空垃圾TLE的和海來說易如反掌。
「咦？15.8……？」這高度就超過三百公里了。和海打開昨天的TLE。16.1……數字減少了——換句話說，應當下降的火箭金屬筒上升了。和海瞇起眼睛，稍微放慢旋轉橡皮擦的手。「……不可能，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他右手甩動橡皮擦，左手靈巧操作，剪貼昨天與今天的數據上下並排，確定原因。
「離心率一樣，幾乎是零，沒變化，昨天的軌道傾角是八十五度。」
和海甩著橡皮擦，筆直伸出右手，舉起一顆拳頭的高度。和海記得幾個身體動作構成的角度。伸直手臂的時候，拳頭高度是十度，拇指指腹是兩度。他想像食指上有半徑六千公里的球體——地球。橡皮擦是杜拉鋁5製的火箭箭身——信使三號的第二節。繫住橡皮擦的線則是重力。
「十二月，太陽方向大概負二十度吧。」
將重疊在右手上的地球轉向另一頭。目前太陽在和海後方兩公里，距離澀谷車站兩站遠的駒場東大前一帶——將晝夜與想像中的地球重疊的瞬間，和海飛過TLE顯示的信使三號軌道。高度三百公里俯視的地球在腳底下飛快流過。看到了。他朝北縱貫紅褐色的澳洲大陸前進，前方出現夏威夷群島。這個軌道傾角是昨天的。和海配合今天的TLE，試著將軌道傾斜不多不少剛好十度，食指感受到意外強大的阻力。這是信使三號的慣性。
奇怪。真的發生需要這麼大的力量的軌道遷移嗎？
「等到了，今年最後一場大交易！」
斜前方傳來聲音，和海回過神來。指尖上浮現的地球頓時消失，有著白色塗裝的杜拉鋁筒信使三號的第二節也變回平凡的橡皮擦。約十名「同事」聚集在辦公區中央的圓桌旁，中央座位的老鳥渡邊高舉放出新聞的平板電腦。
掛在牆上的世界鐘——TOKYO是上午九點。這是早晨的資訊交流時間，俗稱「晨光交流」，讓容易散漫的自由工作者調整工作節奏。渡邊讓參加者都看過平板後，接著說：「今天的晨光交流就討論這則新聞吧。從沒有純粹的軟體服務能得到40 billion的高價收購。你們也看一下『必是傑』的新聞稿和派特的部落格吧，值得參考喔。」
渡邊提到的「必是傑」創始人派特‧費南多是個才剛滿二十歲的IT創業家。比和海年輕八歲，比渡邊年輕十二歲。渡邊直呼他的名字，激勵弗斯蘭洽的利用者們——他喜歡稱他們「同事」——與自己同世代的年輕人也能獲得成功。
「先為他們獻上祝福的掌聲吧。派特，恭喜出場！」
圓桌響起為數不多但熱熱的掌聲。和海也用左手輕拍握著橡皮擦的拳頭祝福。姑且不論智慧型手機和平板電腦揭幕的觸控螢幕革命時代，純粹的軟體服務很難獲得大筆資金。這次的出售對必是傑來說是理想的退場。
一個人舉手。他是這星期開始加入的濱田。
「請問，40 billion是四百億日圓嗎？」
「濱田，換算成日圓是壞習慣。如果不能養成直接用美金思考的習慣，連起步都沒法開始喔。」濱田旁邊，唯一一名穿套裝的女子開口。她是提供弗斯蘭洽英語翻譯服務的瑪麗。瑪麗是日本人，本名應該叫仁美，但模仿新加坡或台灣的作風，要別人喊她的商業英文名。
「瑪麗，這樣說太毒了。」見到濱田露出受傷的表情，渡邊替他說話：「不過，數字最好能習慣英語的三位數區隔。如果碰上許多大數字的案子，只要請教某人就可以得到答案。比方說這樣的數字——和海！40 billion是多少日圓？」
突然被指名的和海舉手回答：「40 billion美元，依今天的匯率換算，是4.5兆日圓。」
同事們都佩服地點點頭。和海露出笑容，再次轉向筆電。可不能對自己的心算太有自信。他是因為經營提供外國人服務的收費網站流星快訊，而且須以公釐為單位描述數百公里的範圍，因此熟悉計算而已。
「謝啦。就像這樣，有什麼需要，不必客氣，彼此合作吧。必是傑也是像這樣壯大起來。對了，昨天我為了『口袋夾』的技術，去了出版社一趟，提議1-click付款——」
渡邊換了話題，進入分享業務經驗的階段。渡邊對弗斯蘭洽的使用者訴說除了手上的承包業務，隨時經營其他服務的重要性。
渡邊努力維持正向積極的言行，有時令人厭煩，但和海頗中意這裡的氛圍。如果搬到租金更便宜、單純承包案子的「網站設計師」群聚的分享辦公室，他也許會失去經營流星快訊的幹勁。支付不算便宜的四萬圓租金，使用弗斯蘭洽，一半理由便是同事們積極進取的氛圍。
視野一隅忽然冒出一團橘色的東西。「木村，早。」緊接著巨大的蘋果筆電滑上對面座位。這是和海租用這裡的另一半理由——沼田明利「出勤」了。一頭染成螢光橘、膨脹到約腦袋瓜兩倍大的阿福柔頭，正是她的正字標記。
明利將各種裝置和線束丟到筆電兩旁。其中有三隻智慧型手機和兩台平板、十六埠USB集線器、可攜式無線網路分享器、行動電源。這是她平常的裝備，總重量應該超過十五公斤。另外有樣新玩意，那是約五公分見方的電路板，外面包裹透明薄膜，附有USB埠和LAN埠。
「今天要上傳的新聞寫好了嗎？」
「抱歉，還沒好。本來預定當頭條的信使三號的數據怪怪的。」
「頭條不是流星群嗎？點閱數很多耶。」
「流星群只到今天，而且對收費會員來說有點不夠看頭。」
和海發布在流星快訊的雙子座流星群觀測資訊及流星群的原理解說頁面，點閱數稍微爆量了。有一家網頁開發網站介紹了自己站上精密的地球3D瀏覽功能，因此並非主要客群的工程師大量來訪。
「這樣啊。不過還是增加一下伺服器好了。如果超過現在一倍的訪客，連收費會員頁面都會被拖累。設定成配合瀏覽數自動增加好了。手動增加也不麻煩，但這樣會太常要陪伺服器玩。」
「自動增加有點可怕耶。」
流星快訊是租用全世界規模最大的網購公司雲端出租的虛擬伺服器，依秒單位決定使用時間及台數，若是租借中等性能的伺服器，一晚要價一百五十圓左右。如果因為差錯，造成瀏覽數爆增，變成租用一百台，一晚就會被吃掉一萬五千圓。這是很大的開銷。
「最好不要把心思花在管理伺服器這種瑣事啦。我會弄成在設定畫面決定台數上限，你就設吧？只剩下部署而已了。」明利說的沒錯。與其思考每星期追加幾台，不如多上傳一些新聞，開拓只有兩百名的收費會員。如果增加到一千名，就可以將一星期的一半時間都投入在流星快訊的經營。
「好。交給妳了。」
「耶！」
明利轉向筆電，規律地敲起鍵盤。因為有明利這麼厲害的工程師接近無償地低薪幫忙，和海才能放心寫新聞。如果這能提升她的幹勁，聽她的意思去做，也沒有損失。
明利揮手，「答」地敲下鍵盤。「部署完成！」
「咦？」
「現在來測試，每秒一萬人次瀏覽3D瀏覽器頁面。木村，你打開網站分析看著。」
和海急忙叫出分析頁面。每秒一萬人次瀏覽？遭伺服器攻擊也沒這種數字。別說3D了，即使是一般的HTML網頁，伺服器都會當掉。
「好了嗎？開始。」
明利不等和海點頭，手再次揮了下來，接著敲打鍵盤的聲音傳來。瞬間，即時分析出現10K的數字，柱狀圖左邊冒出占滿縱軸的棒子。圖表規模改變了，十次瀏覽左右的凹凸完全消失不見。出現來自西雅圖、新加波、香港、巴西的眾多訪客瀏覽資料。
「十秒，共十萬瀏覽次數。我設定伺服器上限，所以應該只有測試中的3D機能變慢。」就像明利說的，即時瀏覽數維持13.4K推移。和海膽戰心驚地打開流星快訊，但沒有3D效果的首頁以平常速度順暢開啓。「剛才追加的虛擬伺服器有一百二十台，符合預測。那先這樣。測試花了——呃，一百二十二圓。可以請款嗎？」
「……嗯，當然。好厲害。我第一次看到。」
虛擬伺服器的出租服務，有明利剛才展示的DNS輪替和壓力測試功能。不過這功能是提供給類似已決定被收購的必是傑那類擁有數百萬客戶的服務商。一天頂多數千人來訪的流星快訊用不著，明利平常承包的網站設計應該也用不到。
「木村，這個不追蹤嗎？下星期就要發射了。」
明利把平板電腦轉過來。畫面上顯示今年最後一場、規模最大的太空活動報導。
是羅尼‧史馬克6的「飛龍（Wyvern）軌道飯店」。羅尼‧史馬克於九〇年代末期創設網路支付服務，讓每個人都能夠輕易開店，因而登上勵志名人傳，現在則跑在在太空探索的最前端。羅尼實現平民的太空旅行夢，成立Project Wyvern——飛龍計畫，陸續開發自己的火箭「洛基」系列，現在甚至承包NASA的業務委託。國際太空站由於維修費用高漲，來自國家的協助日益減少，目前太空站的物資運輸，兩成都是由羅尼的火箭「洛基八號」和太空船「飛龍」所運送。
本週他將與身為記者的女兒茱蒂‧史馬克一起從卡納維爾角搭乘最新型的火箭洛基九號登上太空。接下來住在從飛龍吐出來的軌道飯店，停留軌道約一星期，再移動到國際太空站。整個行程長達二十日，是全世界最奢華的旅行。
「洛基九號的軌道資訊，公開在飛龍計畫的官網上呢。要不要寫成報導放上我們網站呢？」和海說著。
「就這麼做。如果知道背景，即使是全是數字的網站，或許也會有人想要去看看。對了，今天要上傳的新聞什麼時候會好？」
「傍晚我再動筆。臨時插進來一個滿緊急的案子。如果妳有空的話——」
「你自己快點搞定吧。」明利倏地闔上筆電，表達她絲毫沒有要幫忙的意思。她對太空沒興趣，卻不知為何，願意不辭辛勞地協助將流星快訊打造得更富吸引力。
原本只是平凡電子報的流星快訊，由於明利加入，已經脫變成有充實的服務。它支援電腦、平板、智慧型手機，甚至是剛開始普及的智慧型眼鏡瀏覽。網站內容雖然出自和海的手筆，但伺服器和應用軟體全由明利一手打造。支援全世界貨幣與行動信用卡的付款系統，以及和海不擅長的英文報導產生支援系統等等，這些功能若外包，索費肯定不下數百萬日圓。明利以每個月僅有數萬圓營收的兩成——這種形同做公益的抽成，為網站貢獻到這種地步。
「我會在傍晚前調整廣告。今天應該可以讓AdSense7的收入增加百分之二。」
「謝謝。真的幫了大忙。我傍晚寫好文章。今天妳會一直在弗斯蘭洽？」
「晚上前。」明利將散佈在桌上的各種設備掃進背包，站了起來。「傍晚我等你叫我。」明利下定決心似地說一聲「好」，甩甩橘色的阿福柔頭，轉向還在進行晨光交流的圓桌。「渡邊先生！」明利尖銳的聲音打斷圓桌的對話。「昨天你拜託我的口袋夾付費碼修正我弄好了，可是本來的不行用。它居然將信用卡的安全碼存在資料庫裡。」
「咦，不可以嗎？我記得必是傑也是這樣。」
明利嘆氣搖頭：「人家是大企業，砸了數億資源在企業經營規範，經營付款服務。你知道拿到PCI8認證的Level 1要花上多少錢嗎？必是傑也是。你看了派特的部落格了嗎？他把收購第一階段拿到的二億日圓全用在這上面了呢。」
瑪麗僵著一張臉注視著明利。其他人也是。明利毫不理會凍結的空氣，繼續說道：
「我改寫成每次付款時重新輸入，如果沒問題，我就交貨了。」
「……好。妳再給我請款單。」
「月底再付就行。我再送過去。各位，程式上有問題的話，隨時找我。這個月我還很空。」明利的生意，是包辦這處分享辦公室裡聚集的網站設計師所不擅長的軟體工程問題。但和海不明白她為什麼願意參與完全沒賺頭的流星快訊。但這不重要，得快點弄好今天的新聞。信使三號的預測位置……暫時把美國戰略司令部發布的TLE直接記錄上去好了。
十二月十日（星期四）一七：五〇（00:50 GMT Friday 11 Dec）
彼得森空軍基地
NORAD——北美空防司令部的軌道監測室長克勞德‧林茲上校將手中把玩的東西戴到頭上。那是鑲著白絨浪邊的紅色尖帽子。帽尖縫了個白色毛球。是聖誕帽。
他用漆黑的螢幕當鏡子端詳。面色過於紅潤的臉龐，戴起廉價的聖誕帽異樣適合。難怪送帽子過來的副官史達茲‧費南德斯會開心地拍手。都是他五十九歲的年紀加上肥胖身材。若是再戴副鬍鬚，不折不扣就是聖誕老人。林茲板起面孔，脫下帽子，扔進辦公桌旁的紙箱裡。這是NORAD家喻戶曉的活動而發給軌道監測室的「裝備」。
為兒童舉辦的活動「追蹤聖誕老人」——由NORAD追蹤飛越北美大陸上空的聖誕老人活動，現在已經被視為這裡的主要業務之一。這場一九五五年開始的行動，一年比一年誇張。製作專門的網站、發布用智慧型手機和平板電腦定位的應用程式；還讓超過千名的志工進入基地，負責回覆兒童，如今已經成長為一場大型慶典。對NORAD來說，這是不容錯過的宣傳機會，讓民眾認識到滴水不漏地整個北美大陸的監視網。這四十年之間，林茲全程參與聖誕老人追蹤作戰，從未在聖誕節休假，深知這場活動的意義，但總舅得要接聽視訊電話的隊員戴上聖誕帽，似乎哪裡不太對。
都是由嚴肅的軍人回答「根據來自奧勒岡的訊息，聖誕老人正在溫哥華上空以二馬赫的速度飛行。完畢」，小孩子才相信真的有聖誕老人。戴上花俏帽子的隊員，還像個專業軍人嗎？林茲將聖誕帽從意識裡驅逐，決定檢査當天播放的影片。波蘭的CG製作人拉利‧拉榭爾送來聖誕夜當天用的二十部影片。
「哇……」影片只有一句「精彩」可以形容。聖誕老人伴隨著〈聖誕鈴聲〉從東方「侵入領空」而來，而NORAD的F-22猛禽戰鬥機部隊緊急升空，追趕雪橇。這是在彼得森空軍基地拍攝的影像。動畫與真人影像融合得天衣無縫。
發現聖誕老人的駕駛員以飛越天空的雪橇為中心，進行低速翻滾，並宣告聖誕老人的任務現在已經化為與NORAD的聯合作戰。那可能會讓舊世代戰鬥機失速的低速特技飛行，看得林茲驚嘆不已。史達茲拔擢的駕駛員是瑪杜‧阿波特少尉。她是印度裔的年輕女駕駛，但操縱起F-22，整個美國北方司令部無人能出其右。影片來到聖誕老人在白雪覆蓋下的美國和加拿大城市發完禮物，仰望星空，並從座位底下取出附有管子的頭盔。林茲壓動椅子，轉向螢幕。
「好了，現在輪到我上場了。」
大氣圈內的影片檢査可以交給其他人員處理。戰鬥機與聖誕老人一行人，駕駛員出身的史達茲應該能留意到小細節，但太空是林茲的專門。林茲從冷戰時期，一九八〇年入隊以來，便一直在NORAD監測著太空，這是他絕不會拱手讓人的專業領域。
馴鹿在聖誕老人為牠們戴上的頭盔裡噴出呼吸，接著前腳朝護衛的F-22部隊一抬，高高地朝天空一跳，躍向太空。林茲專注在動畫旁邊的地圖及速度。
馴鹿每跨出一步，速度就愈來愈快。秒速一公里、二公里、三公里，隨著速度增加，背影的星星愈來愈多，水準的地平線呈現圓弧形。確定星星的閃爍逐漸減少，林茲鬆了一口氣。多虧他在分鏡階段不厭其煩地訂正，才沒有出現無法容許的錯誤。
聖誕老人的雪橇來到秒速7.6公里，目標出現了。那是展開巨大的太陽能電池板，外形如蜻蜓的國際太空站。雪橇上下活動，鏡頭從正面捕到國際太空站，接著大大地繞進底下，林茲發出感嘆：「拉利做了功課嘛。」
聖誕老人雪橇的運作軌跡，模仿目前仍在服役的蘇聯製太空船聯盟號與國際太空站的會合。動畫工作者歡樂地呈現出軌道上獨特的運動。這樣一來，吹毛吹疵的太空迷也能接受吧。
今年二〇二〇年「追蹤聖誕老人」重頭戲就是國際太空站。這份禮物將送給獨力達成太空旅行的羅尼‧史馬克女兒茱蒂‧史馬克。以她為模特兒繪製的女孩雙手扶在太空站的圓窗上，望著即將與太空站對接的雪橇。她的肩膀，被有著炯炯大眼及山羊鬍的男性——羅尼‧史馬克摟抱著。
「但這畫得太誇張了吧……」茱蒂‧史馬克今年二十八歲，然而動畫裡的女孩只有十歲。要求修正會不會顯得太沒幽默感？林茲正想著，有人從敞開的門口叫他：「上校，方便嗎？」林茲轉過去一看，膚色淺黑的隊員站在門前。
「啊，原來你在。怎麼不叫我一聲呢？這裡向來開放。」
林茲從訪客胸章確定對方的姓。「D.FREEMAN中士」。但名字叫什麼去了？
他注意到螢幕邊角閃爍訊息。房間前方、輔佐林茲行程的佳絲敏‧哈里遜上校正在告訴他訪客單位和背景。雖然單位規模縮小，但林茲掌管的部隊成員仍超過兩百名。在夏延山的地下碉堡監視蘇聯飛彈與轟炸機時，他記得全部同僚姓名；但近年異動和改組頻繁，他實在記不住了。年紀也是因素。佳絲敏的幫忙令人感激。
訪客是達雷爾‧弗里曼中士。印尼出生，天主教徒，五年前以學生身分入國。他是一名工程師，得到美國公民身分而志願從軍，今年總算發配到志願的NORAD。
「你來得正好。」林茲如此招呼。他見達雷爾一臉困惑，點開佳絲敏在訊息裡附上的連結，確定達雷爾目前執行的任務。他似乎正在史達茲底下，整理NORAD實驗中的ASAT——反衛星武器ASM-140的報告。
「ASM-140現在怎麼樣了？報告狀況。」
見到達雷爾慌張地立正敬禮，林茲內心竊笑。這是他在軍方針對即將屆齡退休的管理階層舉辦的講座中學到的技巧。託此之福，即使動輒忘記人名，他也能執行門戶開放政策9。
技巧一，用名字稱呼屬下，激發忠誠心。這若是作風保守的組織，肯定讓訪客大吃一驚。
技巧二，率先提問，先發制人。
「進度如同預定。ASM-140已經從洛克希德公司10進三架。從報廢救回來的F-15C鷹式戰鬥機，也換上從史密森尼學會11拿來的射控系統了。預定五十週後執行發射實驗，目前沒有延遲。」
林茲聽著達雷爾的報告，回想起計畫概要。
二〇一七年開始運用的中國太空站「天宮二號」，以及一執行停留任務就大量釋放的小型人造衛星，令美國頭痛不已。這些拋棄式的廉價人造衛星搭載高精度鏡頭，數量上已淩駕美國率先打造的監視網。面對這項威脅，美國必須展示有能力武力排除。要求提出解決方案的林茲，挖掘出始於一九八三年雷根總統演說的戰略防禦計畫——「星戰計畫」中研發的反衛星武器——綽號飛天蕃茄罐頭（the flyingtomatocan）12。
以F-15鷹式戰鬥機運載搭載誘導裝置的飛彈，並從不受氣象影響的高空發射，攻擊目標衛星。這項計畫的誘人之處是遠比利用地面發射設施的其他武器更廉價，同時不受天候影響，發射程序也簡短。雖然計畫由於種種因素被打入冷宮，但現在有眉目了。提議讓這計畫重見天日的NORAD開始開發新型的ASAT。雖然武器違反聯合國外太空和平使用委員會破壞軌道物體的規章，卻具備相當不錯的遏阻力。
林茲投注熱情的新武器，已經通過設計與研究階段，當前頭痛的問題是「人」。年輕的飛行員並未持有類比時代逐漸退役的F-15C的戰鬥機證照，也不願意取得。高層或許不曉得這層辛苦，對ASM-140抱持著更勝於林茲的期待。不曉得從哪裡冒出來的「鳳仙花作戰」——衛星擊落計畫得盡快演習才行。
「史達茲拿了調動申請書過來，我簽名了，後來怎麼了？」
「里奇‧馬基里斯上尉的申請書嗎？謝謝上校簽署。北方司令部也同意他調到NORAD了。馬基里斯上尉說他很開心再次坐上鷹式戰鬥機。」
林茲滿意自己的記性，雙手交握在肚子上：「很好。那麼你來找我有什麼事？」他再次望向螢幕，發現佳絲敏的訊息上有段文字：「要求監控信使的任務軌道」。怎麼，原來是別的事？
「上校，我不是為了ASM-140而來，而是關於信使三號，有事拜託。」
「別拘束，坐吧。」林茲頓時滿面笑容。他隨時歡迎軌道上的話題。
達雷爾婉拒坐沙發，他稍微變換重心，讓姿勢輕鬆點。「我希望允許我用NORAD的設備，觀測上星期伊朗發射的信使三號第二節。上校應該記得升空的事——」
「我當然知道。那火箭是大浦洞授權製造的。暫駐軌道記得是二百五十公里左右，不錯的火箭。出了什麼問題嗎？」
「是的，今天我發現它的軌道漸漸傾斜了。」
達雷爾左手拇指和食指比個「C」，往旁邊橫躺。
「應該——不是大氣影響呢。」
「是的，高層大氣我確認過了。此外有另一項異常。根據戰略司令部發布的TLE，信使三號的第二節，標識符『SAFIR3 R/B』的高度正在上升。」
「怎麼可能？TLE錯誤？」
達雷爾點點頭同意，「或許。」畢竟燃料耗盡的火箭殘骸不可能提高高度。「不過那是戰略司令部公佈的數據，不可能是單純的錯誤。我希望上校同意我用NORAD的雷達觀測確認。」
林茲望向牆上的月曆。下週三，十二月十六日開始到聖誕節上頭畫了一條長長的粗線。這是要準備追蹤聖誕老人作戰。這時期不歡迎預定外的監視業務。
「你預定什麼時候、觀測多久？」
達雷爾眨幾下眼睛，張唇回答「一星期」，林茲見狀滿意。達雷爾應該是大略計算一下信使三號第二節飛越北美上空軌道的時間。達雷爾接下來的話證實這一點：「軌道傾角是七十五度。白天也可用雷達觀測，但避免影響業務，請上校同意我在晚間使用奧勒岡的雷達站。」
林茲收住脫口的「好」。監測目標的決定權在達雷爾的長官史達茲手上，如果林茲同意，那就是侵犯職權。他詢問達雷爾是否已經向史達茲徵求同意？達雷爾一臉為難地說：
「我請示過，但沒有得到回應，只好向上請示上校。」
飛行員出身的史達茲是優秀管理人員，但對於軌道上的物體缺乏理解。即使聽到火箭箭身高度上升，應該也不明白這代表什麼。史達茲的人事安排象徵九一一以後，NORAD比起ICBM——洲際彈道飛彈，更對飛機恐攻繃緊神經。
「…...這樣啊。確實，這或許無法引起他的興趣。」
達雷爾露出共犯般的笑容，這時一隻細長的手從他後面敲了敲門。說曹操，曹操就到。史達茲大步走進，一看見達雷爾，笑道「剛好」。「弗里曼，你去五號機庫。壓力裝送來了。馬基里斯上尉明天再試穿，你叫維修班今天調整好F-15的彈射座椅位置。」
「是。」
壓力裝？林茲納悶，史達茲對他苦笑：「上校，你聽說了嗎？上頭下令叫搬運ASM-140的飛行員穿上壓力裝呢。弗里曼的報告裡有寫。」
「穿那種東西做什麼？八五年試驗的時候，不是穿普通飛行服嗎？難道說三十年之間，平流層的氣壓降低了嗎？」
史達茲嘆一口氣，回望史達茲：「弗里曼，你給上校說明一下。」
「是的。就像上校說的，平流層的氣壓和三十年前一樣，沒變。機體的氣密功能、飛行員也一樣沒變。變的是空軍規章。」
達雷爾說出幾條在二〇一〇年的標準作業程式中修改的項目。駕駛艙內的氣壓和溫度調整得更舒適一些。F-22等新的飛機機體當然符合規定，但七〇年代製造的F-15，若是上升到發射ASM-140的高度，數值就會低於規定。
史達茲辯解似地揮舞纖細的手臂說：「我抗議過啦。穿上那種太空服似的東西，行動不便，也沒辦法戴上頭盔。彈射座椅也必須改造。啊，對了，標準配備的空調要拆掉了。」
林茲揮手說「好了」。本來打算挪用既有武器湊和的計畫，逐漸化為泡影。「我懂了。倒是史達茲，關於信使三號的第二節，達雷爾是不是跟你提過什麼？」
「他說什麼了？火箭殘骸高度上升了嗎？不妨礙一般業務都無所謂啦。」
「謝謝長官。」
「反正你先去五號機庫，看一下壓力裝。」
「好的。我先告退了。」
史達茲目送達雷爾的背影，在椅子坐下：
「他說軌道有異常嗎？虧他注意得到。我對這些不在行。」
「都有專門追蹤低軌道物體的業餘觀測家了，遲早會有人發現的。」
如果NORAD査出異常的原因，或許可以賣人情給掌握軌道資訊的戰略司令部。林茲這麼告訴史達茲，後者點點頭。
「對了，這堆帽子可以搬去別的地方嗎？」
「這裡最不礙事啊，上校。請忍耐兩星期。」
十二月十一日（星期五）〇五：五五（01:55 GMT Friday 11 Dec）
迪斯奴島
房間裡的光源僅有星光和亮度調到極低的螢幕，同時迴響著走調的歌聲。
「塞席爾有位奧齊先生，拿著望遠鏡對著黑天……」
客廳遼闊到憑藉星光甚至無法見到邊緣，中央處擺了張巨大的桌子。坐在桌旁的奧齊‧坎寧安正在唱歌。他穿著坦克背心配熱褲，身子一搖晃，耐重一百五十公斤的人體工學椅便發出抗議的傾軋聲。奧齊從椅子溢出的肌肉，早就超過限重。
奧齊桌子面對高四公尺、寬二十公尺的全景窗，且有一百八十度的海景。
窗戶正面的東方天際掛著銀河，宛如鯨魚噴出來的水柱凍結在天空。海面也沒有追捕沙丁魚的漁民。這裡是迪斯奴島，位於塞席爾的首都維多利亞港所在的馬埃島西南方五百公里處。地近馬達加斯加的島嶼，全島屬奧齊私人擁有。這棟宅第坐落在面印度洋的東岸懸崖上，外形如同飛碟，裡頭住著他與工作人員「星期五」13兩個人。奧齊正用他的私人天文臺「塞席爾之眼」——三公尺的反射望遠鏡，以及觀測低軌道物體的雷達群，進行他喜愛的天文觀測活動。
奧齊不屑一顧放眼所及，沒有任何人工燈火的壯麗海景，直盯著如交易員的四面螢幕，抓在軌跡球上。他的手不太靈活，因此不用滑鼠。他用右上方螢幕確定雷達。東方天空沒雨層雲。要在無法依賴天氣預報的孤島觀測，高性能雷達不可或缺。奧齊的目標是深受大氣影響的天體——水星。
水星攝影很難。這顆小行星離太陽極近，遠非金星能比，而且被太陽光染成藍色的地球大氣會遮蓋掉光輝，攝影機會短暫，只有日出前一刻，或剛日落。
奧齊操作軌跡球，從列在螢幕上的天體清單挑選「MERCURY」。鉅資打造的系統不需要複雜操作。很快地，右下方螢幕出現影像，大大地映出如弦月般發光的水星。
奧齊滿意地點點頭，將左下方螢幕設為輔助鏡頭的即時預覽，顯示出比望遠鏡能見更大的範圍。預覽畫面中央，出現望遠鏡攝影範圍的白框及天體資訊。現在水星稍上方，有一道閃耀的光芒，那是中國送上軌道的天宮二號及預測軌道。奧齊觸碰螢幕，確定天宮二號的平緩曲線會通過望遠鏡攝影範圍，並拉近輔助鏡頭。十秒鐘後，水星和天宮二號將並排。
「倒數計時！八、七、六——」奧齊在桌面留下汗漬，抬起右手，食指伸向軌跡球的按鍵。
「四、三、二……噢，還沒。」
他注視望遠鏡的即時預覽，等待靜態攝影的時機。影像全以HD的解析度錄影下來，但現在電視都開始播放4K、8K的高解析度節目了，因此只有超過十億圖元以上的照片才有價值。以十二張高感度CCD影像疊加而成的無壓縮格式檔案，大小輕易會就破GB，因此沒辦法連拍好幾張。
機會稍縱即逝。
顯示天宮二號的亮點進入即時預覽的白框，望遠鏡的螢幕也出現亮點。
粗胖的手往下一揮：「Shoot！」
軌跡球發出腦人聲響。奧齊預備按下的瞬間，讓椅子一同來個右迴轉，沒想到椅子發出慘叫，四分之一圈就壞了。奧齊咒罵地扶住桌子，轉回原來方向。接著用指甲挑起下陷的軌跡球按鍵。「這人體工學椅花了我一千美元，已經要換囉？最近的機器有夠不耐操。」
奧齊抬頭，檢査拍到的照片，滿意地撫摸下巴。
「很好、很好。沒看過這種解析度的組合呢。」
照片上鮮明地記錄到天宮二號伸出兩對太陽能板的畫面，右下方則清晰地浮現呈球體的水星。對比太高，見不到隕石坑，但印度洋升起的熱空氣透過影像處理器去除掉了。照片很讚。
奧齊把照片附上天宮二號及水星的標籤，以「X怪客」的代號上傳到維基共用資源。龐大的檔案館裡，存放數千張奧齊拍攝的高解析度照片。從塞席爾不斷上傳解析度驚人照片的神秘攝影家——「X怪客」，這個名號漸漸地在天文迷之間打響。「而且這樣只有我一個人，這一點最讚了。」
奧齊很滿意「塞席爾之眼」的地點。漂浮在印度洋上的絕海孤島，這個地點意義特殊。這裡沒光害，更沒競爭對手。南北美大陸早已充斥著成千上萬座天文臺，不分專業和業餘，大批人馬拿著望遠鏡對準夜空。南太平洋則有自然主義者的聖地——澳洲和紐西蘭。對於不曾念過天文學的奧齊來說，身邊沒有專門競爭對手極為重要。他拍下美麗絕倫的照片，寫下精彩刺激的文章，是要激起那些平常不會欣賞星星的人對太空的興趣。他可不想被人當面糾正：你少胡寫一通！
奧齊年輕的朋友也說過：『房東先生，無人之地，就有機會。』
那個朋友就是現在成為億萬富翁的羅尼‧史馬克。那是他忘也忘不了的一九九八年夏天，羅尼前來拜訪住在大樓最頂樓的奧齊，遞出一張紙，在門口宣佈說：『我們要在網路上開銀行。』
當時剛開始普及的Windows勉強可以處理稅務，奧齊認為電腦用戶之間的通訊，完全只是電腦怪客的遊戲。穿著尺寸不合的西裝、踩著髒兮兮的Converse運動鞋的房客，卻對如此偏見的奧齊大力遊說：『總有一天，全世界的電腦用戶都會透過網際網路的通訊網連結。到時候，我會打造出每個人都能自己開店的系統。我的團隊正要和第一家銀行簽約。只要成功一次就行。接下來只需要重複相同的成功。』
奧齊盯著那雙骯髒的Converse運動鞋，回想起租給羅尼的二樓邊間。那處連空調都沒有的小房間，房租一個月四百美元。押金記得是一千美元。
『我是不太懂……你的意思是，要等到你賺錢之後再付房租？』
羅尼一臉意外地皺眉，把手裡的紙遞向奧齊：『坎寧安先生，不是的。我希望你投資。我給你一萬美元的無表決權股票，這相當於我們總資產二成，希望你把房間提供給我們三年。』
『簡而言之，你想要免費使用那裡？』
『不對，這是投資。』
『你還真是嘴硬。銀行連一萬圓都不肯借給你嗎？』奧齊打趣地說，尋思起來。那棟坐落在舊金山郊區，身兼倉庫的大樓，幾乎沒人租。與其荒廢，讓年輕人進出比較好。若前面開家咖啡店，其他房間會更容易租出去。『好，我就收下這張紙。你還會增加人手對吧？一樓倉庫隨你用。管理室有空調。』
『謝謝。那麼房東先生就是我們的stakeholder——利害關係人了。電費也麻煩了。』
奧齊想不起來羅尼表情，但那是起點。羅尼與他的朋友們活力十足，東奔西走，搶先行動遲緩的信用卡公司一步，打造出網路上不可或缺的支付網站。三年後羅尼離開倉庫，他們的「銀行」被網拍公司收購，奧齊手上的股票收購額已經遠遠超過十億美金。
同時，羅尼的成員為奧齊帶來新財富。年輕的創業家朝奧齊大樓蜂擁而入——穿著西裝，踩著Converse運動鞋。奧齊則提供他們缺少的資源：律師、會計師、免費的高速網路，以及嶄新大樓。奧齊又買了一棟想要沾沾好運氣的創業家渴望的東西——附有倉庫的大樓。房租用無表決權的股票支付即可。作風乾脆的奧齊正中紅心，每當有人創業成功，就在奧齊的手上留下鉅額資產。但再也沒出現像羅尼那張紙那麼賺錢的服務、也沒出現媲美羅尼的成功人士。狂熱的十年結束，進入谷歌、亞馬遜、臉書等巨大平臺鼎足的時代。
初期的成功者，大多從IT界引退，轉為經營汽車、基礎建設這些「commodity」——無聊的產業，但許多人選擇成為周遊世界的攝影師。金錢無虞的他們拍下的純粹照片感動奧齊，他決定定居塞席爾，展開人生第二舂。對於走一公里就會上氣不接下氣的奧齊來說，只要有設備，就能成為安樂椅攝影師的天文攝影魅力十足。
僅有獲得非凡成功的羅尼與眾不同。他自行開創民間太空探索，後天就要搭乘自己打造的火箭洛基九號，和女兒一同飛離地球。然後住進成就卓越的太空船「飛龍」吐出來的全世界第一艘居住式太空船——軌道飯店，接著踏上國際太空站。
「雖說抬頭就能看見朋友，但沒想到你會活生生地上太空。」
那麼一瞬間，奧齊動念報名羅尼的太空旅行，但聽到椅子的傾軋聲便立刻打消念頭。光是要把他一百六十公斤的龐然巨軀送上軌道，就得追加數百萬美元單位的費用。再說，「沒有人要做」的工作堆積如山。
今天也有超過一打的衛星等著他確認。忙死了。尤其這玩意——信使三號的第二節很有意思。奧齊重讀日本的流星預測服務流星快訊最新一期，上面居然說高度正徐徐上升。獨特的話題可以變成商品。提供漂亮的照片，附上聳動文章，網路小報「基普」就會刊登。而刊登原始文章的奧齊部落格，也會得到數萬瀏覽人數。透過羅尼打造的銀行匯進來的廣告收入值得期待。
代替房租收下的股票，有一些在成長期過後，逐漸出現可觀的分紅，因此錢跟著也會自己增加。但出售自己的照片和文章，以及部落格的廣告，這筆收入是特別的。這是靠奧齊自己的本事賺來的。奧齊拷貝流星快訊上刊登的信使三號TLE。
「進入月亮的，是我的心。今天的心，是月面空翻……」
奧齊哼著依稀記得的流行歌曲，把TLE貼到軌道預測軟體上。「SAFIR3 R/B」成為望遠鏡的追蹤對象。奧齊操作著吱咯哀叫的軌跡球，顯示寬闊範圍的螢幕便畫出一條線來。那是通過頭頂的絕佳軌道。再十分鐘後，衛星就出來了。準備一下雷達吧。信使三號要在離開水平線兩分鐘後，高度約超過三十度時，才會被太陽光照到。接著通過天頂，沉入東方水平線。這是可以從迎光到逆光完整捕捉的絕佳路徑。
奧齊注視著螢幕上的信使三號。雖然是高度很低的低軌道物體，通過天頂時甚至可以肉眼見到，但超過水平線前，移動緩慢到難以察覺。點和水平線重疊了，要超過了，超過了——
「好奇怪，應該出來了啊？」
對準西方的低倍率視野中，顯示「SAFIR3」的預測位置已經從水平線探出頭，但實際的望遠鏡鏡頭卻只見到流星而已。
奧齊看著螢幕，信使三號的預測位置逐漸升高，進入太陽光照射的範圍。但還是沒有看見光點。「落空了嗎？」正當奧齊喃喃，低倍率的視野中出現熟悉的紅色光點。是被朝陽照亮的物體。陽光穿過厚厚大氣層，遵循形成朝霞與夕照的原理，將太空垃圾和人造衛星染成紅色。
紅點在望遠鏡對準的框稍下方，朝著與預測軌道相同的方向移動。
「什麼嘛，偏了嘛。」流星快訊發布的TLE失準了。害他差點遺漏。奧齊放棄用軌道數據自動追蹤，改為光學追蹤。在低倍率視野中點一下紅點，簡單讓望遠鏡追蹤對應位置。很快地，望遠鏡中的影像變化，螢幕上明確地映出疑似火箭箭身的圓筒，搖晃的畫面也逐漸穩定。
這時，傾斜的圓筒閃了一下。畫面瞬間晃動。
「——剛才那是什麼？」奧齊把臉湊近螢幕。畫面中央的十字標依然捕捉著火箭。功能正常運作著。「可惡，錯過了嗎……？」重看錄影和記錄檔就可以確認捕捉的影像和動作。不過他生怕剛才那珍奇的現象會再次發生。「會不會再來一次——亮了！」雖然僅有一些，但角度明確地出現變化。「後面亮了一下，然後往前了……錯不了，那是推進器的光。居然加速了。」
奧齊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看。
「看我發現什麼厲害的東西了，羅尼。」
信使三號的第二節結束三分鐘短秀，沉入東方水平線。
重新確定錄影和衛星位置，包括奧齊沒注意到的在內，總共記錄到五次閃光。
發現有趣的東西了。怎麼樣才能把這個現象描述得更聳動呢？武器——就這麼說好了。比較有趣。這是符合X怪客作風的假消息。NASA和任職天文臺的太空專家應該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裡，但塞席爾的天文攝影家——X怪客的名號，已經逐漸在保守拘謹的天文社群中傳開。他們只會覺得：「那傢夥又發癲了。」沒關係，隨他們。吸引人們關注太空，不是比較有趣嗎？如果是以電腦怪客為對象的小報基普，這樣的假消息也會開心地買下來發布。
「核子武器沒什麼意思，外星人和第五十一區也不考慮。殺手衛星……」
不能是那種必須調査才知道的冷門題材。不需要原創性。在奧齊的倉庫裡，失敗的傢夥們大多都想要打造出「前所未見」的服務，但緊咬著銀行前所未見的羅尼大獲成功。當然，只說「亮一下後前進的神秘人工物體」，一點震撼力也沒有。需要一個連老天聽了都會嚇到的名號——
「Rods from God——上帝之杖！」
超級武器從軌道上朝地面射擊巨大鎢製彈頭，曾是電影題材。那是一部據傳男主角的片酬占掉一半製作費的爛電影，評價很糟，但阿宅都知道這部作品。武器就叫「上帝之杖」。那目標呢？如果是伊朗武器，目標不是以色列就是美國本土，但上帝之杖攻擊地球太天經地義了。發揮一下創意，設定攻擊ISS——國際太空站好了。超神秘，而且一般人看不出假在哪裡。
「上帝之杖攻擊ISS！不錯哦。最好再來張插圖。」
奧齊隨手畫出圓筒各處伸出推進器的塗鴉，用手機拍下，並在自由接案插畫家雲集的工作媒合網站貼酬勞一千美元的徵才文。交件期限八小時。一定一堆想進軍好萊塢的插畫家熱烈投稿。
雖然沒拍到十億圖元的靜態照片，但用影片截圖投稿基普就夠了。原始影片和雷達觀測資料就公佈在部落格「塞席爾之眼」。看似專業性十足的大量數據，本身便能營造出可信度。反正每天累積的大量觀測記錄也不曉得該怎麼處理，用來裝飾剛剛好。
順帶寫封抱怨信給流星快訊。差點害他沒拍到加速的瞬間。
居然發布那種不準的TLE！
十二月十日（星期四）一九：五八（03:58 GMT Friday 11 Dec）
西雅圖派克街八〇號
面對西雅圖的廚房——派克市場的咖啡廳露天座上，昌秀瞥一眼倒映在櫥窗上的倒影。髮根轉黑的金髮、大墨鏡、突顯紅唇的妝容，時下流行的造型。黑色褲裝和長大衣遮住鍛練結實的肉體，用到快變形的A4大皮包塑造出隨處可見的專業人士氛圍；對面的男子穿著高領毛衣，配名牌牛仔褲，外面和昌秀一樣罩件黑色長大衣。他是白石蝶羽。偏長的黑髮讓他像個藝術家。唯有臉上的舊款金屬框眼鏡教人不敢恭維，但不致於引人側目。兩人在露天座中間夾著平板電腦說話，應該就像一對媒體業務員和設計師。在擁有許多IT企業的西雅圖，組合司空見慣。
昌秀假裝撩起頭髮，檢査街頭的監視器。十字路口兩台，觀光客群聚的星巴克門口一台，頭頂一台。上星期在這裡討論後，沒有新追加的監視器。而這四台全都失靈了。
昌秀把頭髮勾至耳後，又拂掉皮革文件夾上的細雪。她抽出一張紙，遞給前面的白石：「特尼卡音響的小柳，為了D菲伊的線材來信。你還沒看過吧？」
白石端起拿鐵馬克杯，蒸氣將鏡片薰得霧白，他瞄一眼昌秀遞出來的列印紙說：「真是，日本人就連用英文寫信也要從問候季節開始——怎麼，不過是封道謝函嘛。」
「對雙方來說，那都是一次不錯的交易。」
昌秀收起列印紙，在收進文件夾前大略重讀。白石在波蘭開一家空殼公司，開發純淨音質14日本的音響機器廠商——特尼卡向他們進貨銷售玩家專用的USB線材「D菲伊」。「D菲伊」是新加坡製造、長度約兩英呎的USB線材，儘管定價高達三百美金，卻大熱銷，據說全世界總共賣出一百萬組。音響負責人接到白石宣告停止生產的冷淡郵件，還禮貌地回覆感謝函。
白石放下馬克杯，擦拭霧白的鏡片問：「賺了多少？」
「淨賺一百二十萬美金。成本根本像不用錢。」
「利潤滿高。比賣伊朗毒氣還賺錢不是嗎？對北邊的領導人，妳可要多美言幾句。」
「不許那樣說。」
「有什麼關係？反正沒人聽得懂日語——」
「住口。」昌秀挪開墨鏡，注視白石的眼睛。「想想怎麼抵銷你這星期捅出的婁子。傳出計畫中止的風聲了。」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
昌秀從檔夾取出第二張列印紙。是網路小報基普的新聞。「上帝之杖攻擊ISS！」這樣的標題底下，安排了幾張疑似望遠鏡拍攝的連續照片。「這是你幹的好事吧？」昌秀剛開口，紙就被抽走了。
「太驚人了。沒想到拍到這瞬間。居然使用這麼好的望遠鏡，誰拍的？」
白石轉向平板電腦並打開基普，接著打開提供文章的原始網站塞席爾之眼。
「作者叫X怪客啊？我看看——原來如此，是怪人。」
「不是高興的時候。」
「不，妳應該高興。這下妳就可以報告那些不肯相信的傻蛋將軍們，說我的計畫確實『進行』。」
「就算是這樣，把盟國的火箭——」
白石把掌心轉過來打斷：「安靜。這可以利用。」他彷彿在半空中抓住什麼。昌秀在腦中想像一份空白記事本。白石開始「計畫」了。必須一字一句全記下。不能留下手寫或電子筆記。
「妳可以立刻行動嗎？」
「可以。」
「這個週末領導人應該要演講。應該就像老樣子，一堆牢騷話，妳抽換一下講稿。」
「檔編號多少？」
「〇三四五二四。我寫的。記得嗎？」
昌秀點點頭。白石說的六位數編號講稿，內容是批判大國為所欲為的太空探索，特別針對推動民間太空探索的美國抨擊。
「好，接下來是『電網戰線』。」
昌秀在腦中的記事本寫下北韓的網戰部隊名。電網戰線過去的能力只能進行透過大量連線來癱瘓伺服器的恐怖行動，但這幾年經過白石調教，已經能做出更好的作戰。
「叫他們污染谷歌翻譯平臺。」
「翻譯平臺？你想做什麼？」
「妳那頭金髮名副其實，但底下腦袋是空的嗎？」白石轉向昌秀，食指敲敲太陽穴說。「要讓那些聰明人注意到X怪客的妄想。無人抵擋得了覺得自己聰明過人的誘惑。別囉嗦，照做就是。」
昌秀點頭。白石一旦專注起來便傲慢得可惡。
「下一個聽仔細，從北邊檔案室找出對地軌道武器的設計圖。應該有CIA丟給北邊的底片。」
白石向昌秀說明設計圖的用途。
「我知道了。不過這篇文章那麼重要嗎？」
「根本是捕風捉影，胡說八道。連寫這篇文章的X怪客自己都不相信吧。況且什麼『上帝之杖』，太空專家才不可能相信會有軌道武器取這種鬼名字。」
「那NASA馬上會發現是唬人的？」
白石用中指推起滑落的眼鏡。「沒錯。」他揚起唇角。「這樣才好。讓這些不理會技術人員意見的傢夥吃點苦頭。」愈是自恃聰明的傢夥，就愈容易上當。白石接著說，指向文章右上方的廣告欄：「接下來是網路廣告。準備帳號。電網戰線應該有多到數不清的帳號。行吧？」白石吁氣吹開落到臉上的髮絲，靠到椅背上。
「就這些？」
「對。」
昌秀在腦中重複指示：抽換演講稿、污染翻譯引擎、真正的對地軌道武器的設計圖、廣告帳號。掩飾計畫的真面目，以及發生在信使三號真正的事。各國的諜報機構，尤其是CIA，絕對會卯起來尋找只有北韓持有的對地軌道武器情報出處。
「那換我了。首先這是更換的SIM卡。」昌秀把大皮包拉過來，手指插進內側邊緣，撕開魔鬼粘，從暗袋取出兩張塑膠卡。中央有四方形刻痕的卡片上，記載著「中國移動」的國際漫遊SIM卡。
「喂，妳怎麼這樣亂搞人家送妳的禮物？那個巴黎世家的皮包花了我一千兩百美元耶。」
昌秀再次挪下墨鏡，擺出冷若冰霜的表情瞪住白石：「在做暗袋的時候，我找到發信器。難道是海迪‧斯里曼15放進去嗎？」
白石笑道「不愧是專家」，接過卡片。
「別想搶先我。以前昌秀怎麼樣我不知道，但計畫執行以前，你都得在我的監視底下。」
「我知道。」
白石從自己的智慧型手機和平板電腦抽出SIM卡，並從昌秀給他的卡片扳下SIM卡插進。兩人每星期都會更換手機的IC晶片和SIM卡。在美國，所有通訊都被CIA和美國國家安全局攔截。即使使用國際漫遊，通訊和通話還是會透過美國的手機公司AT&T16被竊聽，不過持續更換號碼就可以降低風險。
將還剩下許多點數的SIM卡灌入病毒，賣給中國城的手機行。來到西雅圖的中國觀光客開始使用SIM卡，就可以污染記錄。不僅如此，出事時還可以啓動病毒，綁架觀光客的智慧型手機——這也是白石的提案。
白石在智慧型手機輸入SIM卡啓用碼，抬起頭來：「明天去哪家飯店好？」讓白石發洩生理需求，昌秀每星期一次會與他共枕同眠。他在美國招妓的風險太大。
「晚點我再連絡。」
「冷淡，上一個昌秀友善多了。」
「所以被換掉了。」
「什麼，她真動心了？早知道就溫柔點。」白石露出沉痛的表情。兩個月前負責監視白石的韓裔美國人——第四代昌秀，被白石不羈的個性與才能吸引，不再傳送正確的情報回北邊。因此身為契約特務的她才受雇接替。
「對了，忘了警告你。信使三號的事沒辦法了，但接下來你要照著預定走。千萬別碰有錢人的火箭。」
「什麼？我還很期待呢。好吧。信使三號的事我只好忍耐了。」
「火箭的事，你是故意的吧？」
「是巧合，我可以發誓。還是要我當場發誓？有聖經嗎？需要公證人的話，可以請那邊的店員——」
「這些話，我就不寫在報告裡了。」昌秀打斷白石的油嘴滑舌，站起來。雖然只共同行動兩個月左右，但白石展現的才能和底子確實吸引人。他還具備能攏絡人心的不可思議魅力。人生經驗尙少的年輕女性會迷戀上他情有可原。她轉身背對白石，朝著白石預定用晚餐的派克市場反方向的上坡走去。
等到確定白石離開咖啡座後，她得將失效的監視器恢復原狀。特尼卡音響會把賣剩的D菲伊寄回來，下星期送到，得想想該如何處理。白石潛伏的碼頭倉庫也得退租，把他遷到市區的安全屋。待解決的問題堆積如山。過去昌秀們鬆散的護衛體制，不可能應付得了接下來的狀況。
在所有的通訊、每一個街角都受到監視的國度進行非法活動的技術尙未確立。這五年之間，白石能夠平安無事，全是因為一切還沒開始。
接下來就不同了。
「雲」要開始運作了。
飛龍計畫 十二月十日（星期四）二三：四〇（04:40 GMT Friday 11 Dec）
我是茱蒂‧史馬克，雖然還是個初出茅廬的菜鳥，卻是全世界最幸運的記者。
我想許多人都知道了，後天，我將隨著知名的遠見者、最有影響力的創業家、解放太空的革命家——這麼吹捧應該夠了吧？我將隨著以這些傲人的頭銜介紹的家父「羅尼‧史馬克」，乘上他耗資二百億美元打造的「飛龍」豪華遊艇，飛上太空。沒錯，就是太空。
太‧空‧喔！
我們會在之前也用來發射太空梭的卡納維爾角的第三十六號發射場，乘上太空船「飛龍」，用環保的回收式火箭「洛基九號」載往太空，抵達軌道。接下來以無人駕駛模式繞行地球一整天後，在「軌道飯店」獨一無二的套房裡，度過五天的無重力假期——
接下來是我最期待的，與太空人居住的ISS——國際太空站對接。
我們預定在聖誕節後離開國際太空站，返回地球。請別錯過對接的串流直播！我保證，這絕對會是留名青史的一刻。現在的問題是，我該如何在沒有隔間的飯店套房裡，和急性子的羅尼相處融洽？我得回想起上小學以前的甜蜜時光，與他和平共處才行。不過真的沒問題嗎？羅尼在記者會期間，也不停地偷瞄放在麥克風台後面的手機，現在也正對著電話大罵工作人員。他那個樣子，真的能離開地球兩個星期之久嗎？
附記：TO經紀人K。部落格的文章，寫的是我當下所感，不加修飾的真實心情。到時候交出的書稿，文字當然會更專業許多，請放一百個心！
寫於佛羅里達 茱蒂‧史馬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