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崙喝醉了。我發現他砰地一聲倒在了車廂盡頭的儲物室一角,一個空酒瓶在地上滾動著。
「起來。」我壓低聲音,生氣地說。
如果那位女列車員看到了他,或是有乘客去投訴,他會有麻煩的。
「拿破崙,快起來。」
沒有任何反應。我拍打著他的臉頰,開始很輕,後來力氣大了起來。他的頭歪到一邊。我從儲物室裡探出頭向車廂張望,沒有人,不過遲早會有人來的。旅途中總有人需要開水,而且我感覺到火車正在減速,我們快到站了。
我從手推車上拿了一瓶水打開,倒在他的頭上。他的制服濕透了,可讓我擔心的根本不是這個。
「拿破崙……」
他開始嘟囔著什麼,睜開了眼睛,頭髮不停滴水,身體周圍一圈水漬。
「見鬼……」
「我還以為得停下火車,給你找個醫生呢。」我掩飾不住語氣中的不悅。畢竟,他應該是來照顧我的——而不是反過來。
「我們在哪裡?」他問。
「我怎麼知道?你才是列車員。你自己想想吧,我記得上一站是託木斯克。」
他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我,看上去搖搖晃晃的。這時一位大嗓門的俄羅斯女士拿著一袋湯和一個杯子走了過來。她不會用薩莫瓦爾,大聲喊人幫忙。我跑到過道裡幫她,示意拿破崙待在原地,但他推開了我,含混不清地對她說:「這樣,漂亮的女士,這樣就行了。」
接著他吐在了她的拖鞋上。她一臉厭惡地看著他,然後開始大哭。隔間裡的乘客紛紛探出頭來,只見拿破崙彎下腰,嘟囔著魚和餐車的事,說他必須趕緊跟廚師談談,希望沒人吃過魚。「您呢?親愛的女士?」他指著她問道,「您也吃了魚嗎?」她則向後退去。
我坐在過道裡,背靠車窗,全身縮成一團。
這位女士現在怒不可遏,她跺著腳,盡可能昂首挺胸地從過道裡走開,車廂的地板上留下了一條嘔吐物的痕跡,是伏特加和拿破崙晚餐吃的東西,很有可能是魚。
「糟了。」拿破崙看著她走遠,說道。
「你最好收拾一下,把酒瓶藏起來。」我對他說。他仍然搖搖晃晃,站立不穩。
「真想忘了這一切。」他說。
「我也是。」我說。
已經來不及忘記了。幾分鐘後,那位女士和女列車員一起回來了,女列車員迅速打量著四周,抓住了機會。火車進站後,她第一個走出車廂,找司機嘀咕了起來。火車停了很久。乘客們下了車,在月臺上抽菸,舒展著四肢,活動筋骨。
司機和女列車員走到月臺,找到了坐在儲物室裡的拿破崙,他用雙手揉著前額,嗚咽著,這一幕讓我不忍再看。
「這太過分了。」
司機嚴厲地看著他,已經做出了決定。一通站內電話後,拿破崙不得不收拾行李下車了。
我緊緊地拉住拿破崙,求他們讓他留下來,但他們根本聽不進我的話。
「要是他不走,那位女士會正式投訴,到時候大家都得受牽連。」女列車員說,對她的同事毫不關心。
「他不會有事的,」她又說,「等過一段時間他戒了酒——下列火車就會捎上他。」
我吃驚地看著她。
「怎麼?你以為這是他第一次被解僱啊?」她大笑起來,「怎麼可能——太好玩了。」
她拍拍我的頭,好像我是隻寵物,然後下了車,大聲招呼乘客們上車,核查著那些早就被翻爛的證件和熟悉的臉。
我在想要不要和拿破崙一起走,但這麼做好嗎?我剛一提議,他就揮手制止了我。
「不,阿芙薩娜,你要去莫斯科,找你姨媽。」他擠出一個微笑。
我拉著他的衣袖不願放手,但還是讓他走了。幾分鐘後他收拾好了行李,擁抱了我,下了車。火車駛出站臺時,他搖搖晃晃地對火車敬了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