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書擱在桌子上，溜出車廂，去了狹小昏暗、散發著臭味的盥洗室。回來時，我聽到車廂裡傳來了別人的聲音。我站在那裡，最後還是決定進去。我們就快到彼爾姆了，它是我在西伯利亞大鐵路上的旅程中點，我離莫斯科越來越近了。這給了我一些勇氣，再說我也不想把托爾斯泰丟下。
一對年輕的美國情侶正坐在車廂裡接吻。我走進來坐下時，他們分開了。我立刻覺得很抱歉。
「嗨，」那個小夥子說，「我叫湯姆，她叫艾米。」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好像我一點兒也沒有打擾到他們，對此毫不介意。我的書還放在他們面前的桌子上。我伸手拿起它準備離開，但這時女列車員走了過來，我只好坐在他們對面，用書擋著臉，等她走遠。
「這本書好看嗎？」他問。
「好看。」我試著用英語回答，沒有我說俄語時那麼自信。
「你叫什麼名字？」那個女孩問我。她的頭髮跟婭拉一樣又黑又長，編成一條辮子。她看起來很漂亮，很開心。
「我叫阿芙薩娜。」我說。
「很好聽。」湯姆說，「這是俄語名字嗎？」
我搖了搖頭。
「這個名字是什麼意思？」
他的問題和興趣讓我吃了一驚。
「我也不太清楚。我媽媽說它的意思是故事。」
「哇，」女孩說，「那你就是個講故事的人。」
她笑了，笑聲很友好，很溫暖。
我以前從來沒有思考過自己名字的含義。她對我微笑著，我也笑了。
「你的家人呢？」她又問。
我聳聳肩，喉嚨發緊。他們仔細打量著我。
我聽到女列車員又從過道上走了過來。這次她就停在了隔間外面，和一個乘客說話。我慌張起來，兩個陌生人看出了我臉上恐懼的神色，列車員馬上就要發現我了。
我別無選擇，飛快地滾到了座椅下面，書掉在了地板上。隔間的門被推開了，艾米飛速站起身來，擋在了我藏身的那個座椅前面。她從地板上撿起了《安娜·卡列尼娜》，不讓列車員彎下腰時發現座椅下面的我。這對年輕的情侶跟臉色紅潤的列車員聊了一會兒天，湯姆和她開著玩笑，把她引到了過道上，讓她幫忙介紹外面的風景。門又關上了。艾米彎下腰，側著頭，對座椅下面的我微笑著。「現在沒事了，危險都過去了！」她輕聲對我說。
我從座椅底下扭動著爬了出來，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她把那本書還給了我，然後把手輕輕地放在了我的手臂上。
「沒事了。」她說。但怎麼會沒事呢？我全身顫抖，看著她，想起了婭拉。
「你的名字是什麼意思？艾米是什麼意思？」我試圖繼續剛才中斷的話題，好像滾到座椅底下，躲開列車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好像站在這裡發抖，渾身沾滿灰塵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她也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哦，就是那種有點甜美的名字，意思是『最親愛的』。」艾米笑著說，這時候隔間的門打開了，那個美國男孩湯姆溜了回來，在艾米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我想起了阿爾薩蘭和媽媽，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怎麼來的，是誰起的。名字最終會決定我們的人生嗎？
有那麼一刻，我們站在那裡，朝彼此微笑著。
「謝謝你們。」我把手放在胸口說道。他們救了我。
「一路平安，阿芙薩娜。」湯姆牽著艾米走出隔間時，她朝我揮了揮手，說道。湯姆對我擠了擠眼睛。
等他們走後，我鎖上門，雙手摀住臉，趴在靠窗的小桌上哭了起來。此時此地，我儘量壓低了聲音，雙肩顫抖，心底的一切都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