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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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
匿名 發表於 2022-6-12 16: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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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秋日過午,和風流轉,滿園的花卉異香隨風浮浥,彷彿中人欲醉。
一襲貂裘擁香而至,底下鵝黃色的裙幅轉過花蔭,逕往園中樓閣。一雙緗絲繡履來得翩急,卻無絲毫聲響,明明滿地落花,居然看不出足印何在。
閣外把門的小廝大老遠便瞥見,忙從瞌睡裡打醒過來。「小姐安好!今天回來的這麼早?」說話間來人已至,粉嫩的臉蛋上薄透紅暈,搖手示意免禮。
「我……我娘呢?」
裘袍少女一臉緊張神情,語裡帶著幾分喘不過氣的嬌吁,微亂的髮鬢旁汗珠晶瑩,宛如點點綴玉。「娘在不在?還沒出門罷?」
「夫……夫人她在閣裡忙著,整天都沒露臉。」
「還好!」少女舒聲長吁,容顏稍緩,肩頭挪處,細潤的小手一把褪下輕軟貂裘,順手交給那小廝。藏在貂裘底下的是一襲清曉月色般的瑩白絲裳,肩膀、小臂等貼身之處平滑如水,高聳的胸脯撐得白衣薄透,香汗微濡,倍顯服貼,趁著陽光相映,彷彿浮現出新橙般的鮮嫩膚光。
那小廝只看得魂不守舍,趕忙拿貂裘擋在身前,以免出醜。少女渾沒留心,推門快步走進閣裡。那小廝巴巴地看著那抹玲瓏背影轉入內堂,突然驚覺:「小……
小姐等等!老管事有交代,不得夫人吩咐不得擅入……「說到一半,省起對方乃是夫人的千金,頓時語塞。
這座懸起「彈指山莊」四字匾額的莊園隱於九雲山鏡花谷的花海深處,庭園依山傍水而建,景致天成,夏蟬過後尤其幽靜,迥非塵世氣象。九雲山去京不過四十餘里,但山徑曲折,通往山莊之路隱蔽難尋,再加上山莊初代主人「古今回照」時明月著意隱居,一直保持著與世無爭、居於江湖風雨之外的調性,更如世外幽境一般。
「時」之一姓頗為希罕,每每引人注目,卻甚少見於江湖故老,這與時家一貫的低調作風有關。正因如此,每當少女羞澀地提起自己的名字,那些神思不屬的英俠俊少往往只顧將「時晴雪」的芳名和倩影牢映在心,卻少有識者聯想到那深藏花海的彈指山莊。
踏上通往主室的黃松木迴廊,時晴雪不覺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來到娘親的臥房外,四下一片寂靜,登時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小姐回來得忒早,院裡詩課都念完了麼?」
一把嘶啞的婦聲冷不防地自頸邊響起,嚇得時晴雪差點把心給跳出來。趕忙回頭低聲比劃:「拜……拜託!好婆婆,你別那麼大聲,娘都要聽見啦!」
明明聲音近在耳畔,轉身看時,發聲的老婆子卻還在幾步之外,襖袍鞋襪一色鴉青,一個大肚子圓滾如鼓,正是莊裡的老管事宮婆子。那肥滿的身子顛顛顫顫地走來,咧嘴而笑,指著兩扇打磨晶亮的玉石門板。「房門關好,內裡說什麼都聽不見,外邊自然也是一樣。再說夫人有令:小姐的武課都已經擱著了,要是再偷閒不唸書,婆子可得抓小姐來打屁股。」
時晴雪臉上一燥,雙手不自覺地往裙後一擋,悄聲道:「人家都快十六歲啦,還來這個?就只今天提早點回來嘛。看我不是來向娘親自首了?」
「小姐這點便宜心思,還是別向婆子賣弄。」宮婆子瞇起眸子,皺紋深邃的眼角堆滿怪笑。「夫人正忙,小姐還是先別見她。有什麼事,等夜裡再說也不遲,別說婆子沒好心提醒。」
「不成不成,那就遲了啦!」時晴雪急急揮手,順勢塞給宮婆子一塊賞銀,卻是枚沉甸甸的白銀墜子。宮婆子接在手裡,逕往嘴上一捂,喉頭鼓得一鼓,再張手時啥也沒剩下,眼珠賊兮兮地一轉。
「婆子總不白拿姑娘的東西,只得幫上一把,要是夫人問起,老身可沒計較。」
時晴雪合掌一躍,歡顏而笑:「謝謝婆婆!」眼看宮婆子讓開去路,立時跳上前去,使勁推了幾下,將兩扇薄薄的石門用力推開。
一片奪目光彩溢湧而出,視野陡然亮開。
朝裡大開的門扉把整座閣房拱現出來,只見錦床青氈、宮燈畫屏,花鳥翎毛的畫卷掛了滿房,繭紙泛黃,題印宛然,無一而非歷朝珍品。種種奇珍古玩隨處散落,俯拾即是,從古銹斑駁的青銅獸彝到前朝典制的鑲金官瓷,任拿一件都能教京師裡的博古名士愛得不忍釋手,外加一地的金銀珠玉,根本是座價值連城的寶庫。
這些寶貝均是歷代主人的搜藏,時晴雪平素見慣,早就不以為奇,令她呆住的是房中央的異常景象。
掛著藕色薄紗的大錦床上凌亂不堪,到處都是衣裳碎片。床間伏著一抹曲線撩人的裸裎艷色,白膩的頸裡垂了條黃金細鏈,隱有汗水閃落;一個披髮紋身的漢子在上頭一陣猛騎,腰股胯間啪滋啪滋地直響,伴隨著高昂起伏、欲仙欲死的顫喘,彷彿喜悅得隨時都要升天。
「……呀!」
時晴雪急忙捂嘴,卻已遲了。
聞聲轉來的是一張嬌艷絕倫的面容,桃腮凝水,眼波如夢,望見時晴雪眼神先是有些訝異,隨而似笑非笑,旋即低眸急喘、又是一波高潮將至。
紋身漢子低嗥一聲,雙手一箍,挺腰猛力前送,插得她仰起半身,埋在床褥間的一對雪白豪乳直飛起來,霎時掀起一陣乳白波濤。隨著漫長的射精,乳波震湯由強至弱,久久方息,終隨那承盡男精、微微痙攣的嬌軀跌回床中,猶帶一絲輕顫的餘韻。
「郎……郎君好棒,人家差點又要丟了……」
女郎膩聲囈語,微抖的指尖劃弄著男身胸前刺青,只見青紋刺的是個回首嘶嗥的狼形異獸,雕得猙獰兇猛,毛爪尖利,渾身纏以血色雲文,別有一股懾人陰悍。
狼紋男子聽得她意猶未盡,不由得愈發獰笑:「小蕩婦!今日不把你肏得脫陰,我封天路喊你叫一聲娘!」明明射後尚未拔出,竟又抱著美人開始抽送,滋滋有聲,彷彿不知疲軟為何物。那香汗淋漓的豐腴玉體被一雙鐵臂牢牢環住,只得插得震顫不絕,滿腔情慾都化作陣陣撩人浪吟,神色似在失神邊緣,竟然還仍能媚眼調笑:「好不怕醜!人……人家雪丫,還不要你這老小弟呢!」最後一瞥,卻是朝時晴雪霎眼。
時晴雪看得面紅耳赤,差點當場冒煙昏倒。那男人她完全不認識,伏床呻吟的美貌女子卻是再熟悉不過。
十七年前,女子以彈指傳人的身份現身皇城,向相約論武的中州六大家門之主敬上杯酒,一夜之間艷冠京華,無數英雄俠少為之傾倒,只盼得擁美人懷袖。
六家中的銀鞍將府之主「掣電干戈」牧長征最為慇勤,當天還將皇上御賜的坐騎牽與佳人代步,親自護送她回京中居處,一時傳為風流逸話。
韶光易老,美人只怕暮遲。然而,也許她真的得天獨厚。任憑春去秋來,無情光陰卻絲毫減損不了她的容顏與嬌艷,仍是青春紅顏,不可方物。直至今日,「夜來幽夢」時嬋娟的丰姿依然顛倒眾生,美名猶勝於昔。
正因為有如此的風華,能教「狼首星君」封天路遠從關外來會,一點都不令人意外。
封天路成名北域二十載,自來橫行一方、殺人無算,在他床間承歡的女子一向都是戰戰兢兢,連他陽根肉菇底下的積垢都小心舔食,唯恐侍奉稍有不周,落得斃於掌底的下場。也只有時嬋娟敢在置身狼吻之餘談笑風生,甚至與之較勁,難怪被封天路看作希世尤物,交歡不休。
相較於娘親的風情萬種,時晴雪可說跟木頭沒兩樣。在她腦袋想像得到的範疇裡,男女之間超過手牽著手以上的一切接觸,淫穢的程度大抵都高到難以辨別。
這不是她第一次撞見娘親與別人的好事,照往常慣例,她向來都是一呆之下落荒而逃,連春心蕩漾的時間都來不及。唯獨這次衝擊太大,甚至目擊到娘親給人射入陽精的片刻昏厥,即使她完全看不出發生了什麼事,但時嬋娟那恍惚、沉醉的表情卻太過令人印象深刻,以至於忘了拔腿就跑。
等時晴雪從暈陶陶的混亂狀態回過神來,立時驚覺一雙狼目正試量著她。
「狼首星君」封天路的眼神晃動著猛獸擇食般的焰火,彷彿透過這種眼神,就能將時晴雪的衣服一件一件刺穿、粉碎、撕剝下來,任由他恣意侵犯。時晴雪嚇得寒慄乍起,沒來由地一陣腿軟,就這樣坐倒在地,腦袋裡嗡嗡直響:
「他……他是壞人!」
這個判斷非常精準,此外完全沒用。封天路手擁時嬋娟的美妙胴體,眼裡卻盯住了她的寶貝女兒,笑得不懷好意:「你家這小娃兒倒也生得標緻,看這軟綿綿的模樣,肯定還是未經人事的處女。反正遲早要被人騎,不如先讓老子來開苞了罷?」
時晴雪根本就聽不懂,但一看對方表情便知大事不妙,一急之下,雙腿忽然重生勁道,腳底一陣風起,想也不想便一蹦起身,轉頭就跑。封天路面露獰笑:「哪裡走?」正要暫時撇開時嬋娟以出手留人,忽覺腰間一緊,頓時難以動彈。
卻見時嬋娟慵懶一笑:「好沒良心的郎君!人家都在這裡給你擺佈了,還想打別個兒的主意。人家不管,你……你可得留下這一發來!」腴嫩如雪的大腿反過來一夾,股間一陣抽縮,膣穴柔肌彷彿活物般擠壓起來,幾乎吸得封天路一洩如注。
房門應聲摔上。就只這麼一下,時晴雪已倉皇逃離。
「夜來幽夢」之名,絕不是憑空得享。進到時嬋娟香閨中的男人,誰也別想自以為是勝利的一方,就連「狼首星君」也不例外。
封天路險些失守,急忙收攝心神、強鎖精關,轉頭看見時嬋娟一臉嬌媚,彷彿剛剛的小小示威是個不經意的花招,不禁發起狠來,淫念大熾,邪笑著將時嬋娟壓僕在床。
「郎……郎君要來了……」時嬋娟嬌喘幾聲,滿腔地難耐寂寞:「你這壞蛋,偏要折騰人家……快、快出來嘛……」
趁著時嬋娟的浪態,封天路馬上又射了一回。那根陽物竟似洩後不軟,噴薄之際依然一次又一次地瘋狂深插,搗得灌滿肉膣的精漿不住溢洩,沿著豐盈的腿股一路漫流……
*** *** *** ***
過了一個時辰,時嬋娟才穿戴整齊,踏出房門,第一件事便是來到時晴雪的居間。
一進門,只見女兒的梨木大床拉起紗帳,被單裡傳出嗚嗚呻吟,一副有人發著惡夢的可憐模樣。時嬋娟看得好笑,走到女兒床邊坐下,往棉被上頭一拍:「還不起來!想賴到月亮照屁股麼?」
時晴雪怯怯地掀開被單,水汪汪的眼裡滿是無辜。
「剛……剛才那個怪人是誰?」
「不是怪人,是壞人。」時嬋娟盈盈一笑,頗帶促狹意味。「娘被壞人欺負了,我的丫頭怎麼不來救人,自顧自地就跑掉啦?」
時晴雪神情發窘,臉蛋頓時紅了起來。
彈指山莊不以武功聞名,並不代表時氏列祖沒有奇技傳家。時家初祖「古今回照」時明月便是當時武林中的傳奇人物,傳說修為高得不可思議,一個眼神便足令英雄俯首。只是自這位絕頂高人退隱山莊,便沒聽說時家再有哪個以武揚名。
時晴雪是其母之後的山莊傳人,卻連把開鋒匕首也不敢把玩,武功那是不用提了,真要與「狼首星君」這等魔頭動手,只怕連人家迎面吹來的一口氣也擋不下。能夠值得說嘴的,也只剩下逃離現場的腳底本領而已。
「欺負人的明明是娘!哪……哪有人當著別人的面就這樣、那樣……」
囁嚅一陣,終究還是羞得說不出口。時嬋娟拉著女兒坐起,一副貓捉老鼠的表情。「自己闖進門來,還好怪人呢!那頭貪狼封天路是邊關有名的魔頭,娘特地選你不在的時候招呼他,偏偏你要給他看見,這下好啦!不定哪天就給他吃了。」
時晴雪一怔:「既然不是好人,娘為什麼還……還要跟他……」臉上羞熱,頓時說不下去。
時嬋娟聞言抿嘴,眼波盈動,笑得分外撩人。「這個麼,自然是娘比他更壞。」
輕輕拍了拍女兒粉嫩的臉頰,笑道:「要是他再壞上幾分,也將就當得你爹啦!
雪丫想不想要個爹?「
「不想!」時晴雪紅著臉搖頭,眼眸卻是清楚:「我不要爹,反正從來就沒有。但如果說娘打算……」話沒說完,便給娘親的指頭按住了唇。
「不要最好。光是一個丫頭就難養得很,再來個男人怎生是好?」時嬋娟嫣然一笑,把時晴雪摟在懷裡拍了幾下。「一去京城,又有幾天抱不到我的好丫頭了。先來多抱幾下,免得過兩天覺得不夠。」
時晴雪悄聲嘀咕:「人家又不是錢票,還可以先支先付?」一邊抗議,一邊在娘親頰上輕輕吻了一下。時嬋娟摸了摸女兒的頭,微微笑道:「過幾天我就回來,在書院也好、莊裡也好,可得要乖乖的。多聽宮婆婆的話,知道麼?」時晴雪在她懷裡點了點頭,一時有些迷惘。
在娘親出門前,時晴雪忍不住發問。
「娘……」語帶遲疑,終究還是出口。「一定要這幾天去麼?我今天聽書院裡的人說,皇城這陣子出了一個夜行飛賊,連犯鉅案,甚至還傷過人,很不平靜……」
「真的?」時嬋娟眼眸閃爍,一拈頸間金鏈,笑得居然有些開心。「這麼說來,娘可要小心點啦!」
「我說真的啦!」時晴雪急了:「娘!你每次出門都那麼招搖,至少這次不要穿金戴銀……要給賊人盯上了,怎生是好?」
時嬋娟拗她不過,索性取下金鏈,逕往時晴雪頸中一套,笑道:「好好好,都給你保管。不定飛賊也會光顧我們莊子裡,破財事小,可別連人也給偷走啦!」
時晴雪羞紅了臉,又是一陣不依,終歸是送著娘親的馬車出了莊門。
*** *** *** ***
彈指山莊距京師外城並不甚遠。當時嬋娟下得車來,望見氣象巍峨的皇城朱雀門,正好趕上禁夜的前一刻。
單從這一點,誰都能推知京中有了異狀。
當今王朝興昌,京城繁華冠於諸代,坊市入夜猶盛,原本並不禁夜。只因近月飛賊為禍甚烈,不僅民間富室遭劫,連皇親王公的府第都多有失竊。皇城司鐵衛臉上無光,上上下下都被逼急,這才有了入夜閉門、加派金吾巡夜之舉。
時嬋娟打發了車伕,只帶著一名貼身侍女桂兒,逕往城南民巷,不多時來到一處重簷大院,門前早有兩名青衣婢女相迎,一見時嬋娟便款款下拜。時嬋娟頷首微笑,身形悄然曳入院中。
這一夜,圓月高掛。月光緩緩溢入院閣窗牖,照出一抹白影。
時嬋娟換上一襲密扣織錦的緊身衣靠,竟是純白服色、銀絲繡滾,服貼胸腰的白布襯得她的身段分外緊致,胸脯、臀股渾圓欲出,再加上收窄的褲腰修飾,搭上一色銀白的貼腿綢褲、渾身上下的姣好身形都呈現無遺,修長而又豐盈,任誰一看都轉不開目光,月華之下更是耀眼。
「主人,都準備妥當了。」
迷雲飄過,月光驀然一黯。一把清冽動聽的嗓音輕輕響起,夜裡無聲無息地多了另一道嬌小白影,繡飾雖然簡單得多,卻是一樣的月白勁裝,正是桂兒。
「很好。」
時嬋娟點了點頭,將一雙白皮手套穿至指尖,最後才拉起一道掩面的冰綃薄紗,一雙清冷美眸隱隱綻光。
桂兒緩緩退出閣外。雲霧風逝、月光重現之際,閣中已無時嬋娟的蹤影,彷彿她那一身雪白就這麼隨風遁去,化入照遍皇城的月色裡。
第二章
夜闌人靜,斗亮的月光照落萬千簷瓦,偶見幾條鴉袍皂靴的人影從樓坊陰闃裡掃過,旋即毫無動靜。這些人兩兩並行,不帶一絲聲息地穿梭巡視、目光灼亮,腰際均繫著形式劃一的鮫鞘軍刀,刀盤鏤刻成虎首之形,正是皇城司直屬武班中最精銳的虎翼班。
率領虎翼班的是個紫膛燕頦的黑壯尉官,四十開外的面容頗歷風霜,有著累功爬升的武官那種刀劈斧鑿的冷硬。六品驍騎尉的品秩在冠蓋雲集的京中雖不耀眼,但一說起皇城司熊凌開的「盤山硬劍」,京中武人的眼裡絕無輕意。
熊凌開步上城牆角樓,居高遠眺,不久身後便來了人。
「啟稟大人,弟兄們把城南二十八坊都巡過了,並無可疑人等出沒。」
「加緊巡邏。倘若飛賊今夜不出,京城便有十五日的安寧,就算一夜無功也是值得。」
「是。」回報的衛士靜靜退開,見熊凌開的背影文風不動,忍不住問道:「屬下斗膽。那賊人神出鬼沒,誰也說不准他來與不來,大人卻如何斷言?」
熊凌開駐劍不動,冷眼望著夜空下的連棟樑脊,嘴角微微牽動。
「你沒撞到十七年前的望舒之禍,是以不知,這賊卻是從月裡飛來。今夜正值望月十五,明夜起月轉缺蝕,頗犯他的忌諱。要等到朔月過後、月亮漸圓之際,才是那飛賊的出手時段,圖個」功成圓滿「的采頭。」
「十……十幾年前?」那年輕刀衛忍不住異色:「難道那飛賊並非新起,而是重出江湖?」
熊凌開將答未答,忽然眸光暴綻,厲聲高喊:「來了!」
皇城一角陡然亮起。
西首的寒空裡劃過一道銀線,莫名而起,無端而去,「嗡!」隨著疾風震響掃過城樓,瞬間在遠方縮成一點瑩白,竟看不出是何物!滿牆守軍都驚得呆了,遠遠追望,只見那點白芒似在某處一彈而起,後頭拖著兩條淡而狹長的白光,彷彿兔耳也似。
偷天下凡的月宮玉兔。從十七年前……不!早在許久許久,初次有人目睹「飛賊」身形伊始,束手無策的皇城鐵衛就只能得出這個結論。
儘管他們都相信那一定是人,可是,凡胎肉體怎能有這般凌空飛渡、千里一瞬的驚人身手?
「快追!」熊凌開提劍暴吼,喉裡竟有些驚顫。「飛賊已經落腳,定是犯案之處!快領弟兄們包抄過去,別教賊子走脫!」
遙遙望去,那點白光最後停下之處,正是皇城中貴胄雲集、王公府邸迭相比鄰的昭陽大街。那名虎翼衛士應聲下樓,熊凌開卻跨腳一縱,自高逾兩丈的城樓一躍而下。
「驍騎大人!」旁裡守軍莫不失聲,才要探頭下望,卻聽一聲山搖,人人都似覺城牆一震;但見熊凌開支劍蹲跪,肩膊甲片格格震響,居然硬生生扛下了墜地之勢。鐵靴踩出,鐵塔般的身形從城牆陰影之下立起,不及理會身後城軍的瞠目結舌,朝著燈火暗處邁步而去,彷彿有種不容稍待的焦慮。
風聲疾掠,夜空裡霎時又多了幾道飛影。
「這是……庶拳門的縱躍身手!」熊凌開目光睜定,倉促間又辨出幾人身形,心頭愈看愈緊:「五形院、逝水劍、橫槊幫、城東澹台氏……都是皇城武家中的名門!」
這是他預想之外的情勢。除了括含「虎翼班」在內的八百多名皇城司精銳,顯然皇城裡還有其它人得到情報,同樣在這一夜裡守株待兔,為的都是同一個目標。
夤夜埋伏的各路人馬,全都衝著那抹銀光而有了動作。圍捕「玉兔」的天羅地網就在此時展開!
*** *** *** ***
秋寒露重,夜裡的彈指山莊一片靜謐。
一雙小巧裸足自香木迴廊下漫步踏過,勾出一段踝圓趾細的纖柔,猶帶著點滴晶瑩,在廊板拓下微乎其微的淡淡水痕。留過腰際的長髮微微搖擺,滑順如緞,遙與廊外月光相映,浮溢著一片朦朧光澤。
時晴雪平日賴床成性,夜裡一向睡得極晚,過了子時都未必就寢,每每讓娘親連哄帶騙,這才肯就著燭光入睡。這時她才剛泡了個晚浴,渾身清爽,披上小衣輕袍,輕飄飄的紗袍底下彷彿還冒著蒸騰熱霧,熏得臉頰紅撲撲地。
回到房裡,時晴雪仍是不睡,點起小方案前的碧盞銅燈,就著金茫茫的輝光展開一卷韋編密織的木簡古冊,輕聲誦讀。
「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為何,而顧菟在腹……寄之月輪,傳乎後世,月中之兔,自斯而有……」
讀著讀著,時晴雪不覺入神。等到發覺身旁有人,宮婆子早進房好一陣子了。
「婆婆怎麼不睡?」時晴雪放下簡冊,明亮的眸子彷彿對事事都好奇,眼波裡有種透人心脾的清涼氣息。
宮婆子咧嘴一笑,圓圓胖胖的手指端出一盤香茶糕點。「趁著夫人不在,婆子弄了點姑娘愛吃的。姑娘讀書累了,也好提點精神。」說著擺好杯盤,斟了一注,杯裡冒出一股濃郁蜜香,小半是茶,大半都是上品的州貢蜂糖,調得茶色如琥珀一般。
時晴雪看得整個人都亮起來,摟著宮婆子欣喜不勝:「謝謝婆婆!婆婆真是貼心人!」一時拋了書卷,搶來托盤,趕緊拈了塊細果花糕,喜孜孜地送進嘴裡。
片刻精光,猶不忘吮指回味。
宮婆子搖頭直笑,看了看那卷古冊,又隱隱點頭,說道:「姑娘天天跑那書院,果然學有所成。這種」古望舒文「最是奇古深奧,字多歧異,姑娘竟也能讀,不容易啊!」
時晴雪正捂著小嘴,細嚼快咽,雖然塞得滿嘴香甜,仍是含糊回話:「其實也不會很難啦!書院的古先生有教過,娘也幫我解過這一篇。我覺得這文字形狀有趣,才想多看一些。畢竟是異國古字,真要學來,好像也沒什麼用。」
古冊上的文字似篆非篆,筆致瘦長曲折,有如一個個螢火飛舞的路線。結構雖不繁複,卻與方正的中州字體迥異,正是上古望舒國、今稱「望舒六州」的邊疆秘境所首見的古文字。
望、舒、宵、明、燭、光。這是當朝史冊記載的六州之名,實際上卻從未真正納入版圖。
望舒六州地勢扼西方鎖鑰,再往西行,便是中州君王從未征服過的化外異國,其民以女為尊,自古以來大多擁立女王,尊以「月御」之號,定都於居六州之中的瑤都古城,文化兼容中土、西域之長,全盛時期甚至超過中州。中州皇帝多次揮兵西征,總是無法奈何掌握一切地利的月御王及望舒之民,不得不將此劃為西境疆土的終點。
日月爭輝的鑿戰早已遠去,往來關外的通道卻因此而開。望舒的香料、芝藥、玉璧均為中土所無的絕品,無數商旅趨之若鶩,藉戰事開道之便轉手回到中洲,長久下來,遂促成西行之風。隨著年歲遷移,望舒六州的文物多有傳入中土者,以古望舒文謄寫的典籍尤其為宿儒學者所寶愛,若能解讀,便有可能左證許久上古失傳的典章制度、丹青史事,有時也能意外發現中土古籍的殘篇,往往別開生面,彌足珍貴。
這種文字絕傳千年,連當世的望舒之民都沒在使用,宮婆子居然一眼看出,倒讓時晴雪有些好奇。
「婆婆也會看望舒文麼?」
「看不懂。」宮婆子瞇起滿佈皺紋的眼角,呵呵而笑:「雖然不懂,婆子總也活了一把年紀,還叫得出這些螢蟲小字的名頭。建這莊子的時家老祖宗學問極大,聽說是很懂望舒文的。姑娘看的,就是老祖宗的藏書罷?」
時晴雪放下蜜茶杯子,靦腆一笑。「我還沒能全部看懂,比不上娘啦!等娘親回來,還有好多疑難要問她呢。」說著說著,忽然一陣倦意襲來,薄薄的眼皮沒來由地重了起來。
宮婆子一笑:「姑娘累啦,這般精神可看不得書。」時晴雪遲滯地搖了搖頭,嘴裡兀自呢喃:「我……我還不累啦。再……再看一會兒……」話到半途,「咚」
地趴倒在案,旋即發出細細小小的可愛鼾息。
宮婆子拍了拍手,幾個侍女快步入房,熟練無比地將時晴雪扶起身來,收書拭案,掀被鋪床,沒兩下時晴雪就四平八穩地躺上了自個兒的床。
一名侍女替她拉緊衣襟,以避秋夜寒涼,連拉了幾下,忽然臉紅。旁邊的婢侍正等著蓋被,見狀不由問道:「漱香,怎麼啦?」
那侍女漱香俏紅著臉,細聲道:「小姐……胸口好撐,拉不起來。」
眾女一愕,無不爆出噗哧嘻笑;又見時晴雪就枕仰躺,月白小衣下的胸型依然曲線挺聳,明明同為女身,卻都看得心中怦然,還沒來得及取笑漱香,卻聽一旁的老嗓子輕咳一聲,似要發作。
婢侍們不敢多嘴,快手快腳地幫時晴雪整衣蓋被,點上一盞養神熏香,助她好夢。宮婆子這才點了點頭,揮手示意,諸女魚貫而出,同時把參了藥的茶點統統收走。
如何讓乖女兒早睡早起,日日養足精神,一直是時嬋娟離家時交付下人的重要課題。宮婆子這招用過不知多少次,已是老套中的老套,但只要以甜食為餌,從不落空。
「小姐忒沒心機,可不儘是好事。」
宮婆子低聲一笑,卻隱有歎息之聲。肥短的指掌輕輕揮過,燈盞裡的火苗應手而熄。房裡重陷漆黑,只有時晴雪幾不可聞的輕息時起時落,睡得香甜。
*** *** *** ***
一陣腳步聲踏破寂靜。
清秋月夜,皇城裡倏然殺機重重。屋間幢影疾奔過數道身形,全都緊追著十餘步外轉拐無定的那道銀光!在來自四面八方的包抄之下,銀光逐漸被鎖困在昭陽大街的巷區之中,閃避追兵的路線愈來愈窄,終於到了每條巷口都堵上一人的地步。
「玉兔飛賊,還不束手就擒!」
京城劍術名流「逝水劍」的元老魚滿容挺劍厲喝,堆滿細皺的眼角精光迸射,長袍袖舞,一柄碧熒劍光憑空掠開,霎時宛如覆水奔流,一招居然分指五處!
身著白衣的曼妙身形眼看難逃,忽然反身振臂,勢欲飛指彈劍。魚滿容變招快絕,五劍忽又流聚為一,劍上潛勁暴長,就要摧破指力,一舉殺敗對方——
白衣女子忽然縱起。無論一劍或是五劍,同樣都是這招「萍水東流」的精妙路數,同樣具有偌大威力,可偏偏在變換路數的一瞬間被白衣女子逮著,化身如線的精妙輕功驟然發動,竟然就這麼從劍光聚合之間一掠而出,堪堪掠著髮絲。
魚滿容驚怒交迸,轉頭喝罵:「賊……」一字衝出,一口氣突然接不上來。
白衣女子閃過劍招時順手一掌,已然掃過魚滿容的頸側,勁力緩得半刻發作,頓時教名滿京師的老劍客臉色倏青,悠悠顫顫地倒了下去。一旁的五形院拳師彭勝趕忙攙住,朝左右弟子叫道:「還不照看魚老!那女賊身法詭異,你們別要迎上!」
眾人駭異之餘,鼻端同時嗅到一股桂花香氣。那白衣女子晃眼而過,體香襲人,年歲較輕的男眾都不禁一蕩:「那飛賊十幾年前便已出道,怎……怎地仍有如此少女幽香?」
女子接連穿過九環刀、點鋼叉、分水蛾眉刺三般兵刃攔截,復又讓開五形院彭勝的捶拳之勁,騰挪變幻,竟又重出包圍圈外,展身便走。眾人親見那女子輕功過人,好不容易藉著伏兵之勢將之截下,一旦又給走脫,今夜哪有機會追得?
急恨之下,數名好手飛撲而去,卻都被女子一一甩掉。
一縷風聲悄悄破開。羽箭橫空,突然將白衣女子的去勢釘住!四面八方數十雙眼睛裡,都清清楚楚看見那一箭自暗處倏然飛出,當堂射中女子胸肋正中。女子被射得騰騰連退,沒幾步便跌坐在地,卻無血花。那箭鏃微微陷進女子衣褶,須臾便朝斜裡落下,顯然射中的並非尋常夜行裝束,而是件能防兵刀的精織甲衣。
縱然如此,這一箭的威力依然讓女子為之止步,更是首次中招。即使覆著面紗,依然可看出她神情苦楚,極為難當。魚滿容才剛支起身子,忽見此箭,不覺驚道:「這箭……好生厲害!是何方高人出手相助?」
暗處傳來一聲冷笑,一名身披銅甲的漢子當先走到月光之下,盔上豎起一枚鐵鑄鷹翎,寒月之下閃著熠熠冷輝。那射手身後隱隱散開數人,盔甲均是一般模樣,俱都持弓搭箭,對準了圈子裡的白衣女子,頓成圍殺之局。
「」綠柳麾「的……鋒稜十二翮!」不只魚滿容及彭勝,許多人都同時驚呼出來。
「綠柳麾」是神射世家李氏的私軍,名列六大家門。李氏與皇城豪門「銀鞍將府」牧氏齊名,並稱「朝野兩軍,騎射雙絕」,乃是六家之中勢力最龐大的兩支。
相傳古有善射名將,夜引長弓,隔江襲殺敵將於帷幕之中,敵軍驚傳為「一箭破一陣」的不世神箭,正是李家先人。前朝覆滅之後,李家射手因改朝換代,再不為將,但舊屬的弓弩隊誓死不離李家營帳,遂成累世家將。李家留稱最後駐軍的「綠柳麾」為名,後人繼續精研箭術,幾代下來,已成為武林中最可怕的狙殺者。
李家家主以「飛將」為號,麾下分出各支,有列陣圍敵的「羽獵隊」、操使機弩的「元戎軍」、更有伏殺於無形的冷箭殺手……
「鋒稜十二翮」正是綠柳麾中的一批精英箭手。這十二人不分姓字、不問緣由,全聽主人命令出手,任何對手都不容情。皇城武人大多久聞其名,卻未曾見過們的本領;此時目睹其箭術之能,不覺驚駭:「僅僅一箭,就能制服玉兔飛賊,要是十二箭齊出,誰還能有命在?」
那當先發箭的鋒稜射手走上前來,看也不看旁人一眼,冷冷停在白衣女子面前,一聲寒笑:「主子有命,留你活路。玉兔賊子!你若不想多受苦楚,便自行拿下面罩,讓大家看看你這傷人竊物的賤婦是怎生模樣!」
白衣女子靜靜抬頭,眸子裡只是淡淡冷笑。那射手冷哼一聲,以手中長弓將她面紗挑起。才隱約露出半張臉,忽然面露詫色,驚叱:「你……你不是……你是何人?」
銀光乍起,白衣少女手中多了一雙雪亮匕首,趁著那名鋒稜射手驚詫之際,兩刀將那弓斷作三節,人已一溜煙地倒退彈出!風聲驟響,其餘眾射手同時放箭,卻已無奇襲之效,那女子雙匕飛舞,腳步疾變,居然堪堪擋開一陣,趁機撞入人群之中。
有了人肉盾牌阻礙箭勢,白衣女子又施展起那撲朔迷離的步法,接連閃過緊隨圍至的虎翼班刀手、五形院門人,一連甩開十幾人,再度閃入巷弄陰影之中。
情勢倏又大亂。彭勝推開擋路的同伴,一路猛追,情急大喊:「大夥兒看緊!
別放走了玉兔飛賊!「
「不是她!」
眾人愕然回望,卻見那名鋒稜射手摔下斷弓,厲聲怒吼:「那玉兔十幾年前就出道,哪得這般年輕!這……這是調虎離山的詭計!」
此言一出,人人訝異,隨之而來的卻是不寒而慄。
若是玉兔飛賊的手下便有這等能耐,能在皇城各路好手、外加「鋒稜十二翮」
夾擊之下脫身,那麼她本人的功力又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 *** *** ***
闃夜中天,依舊月華滿照。
夜霧裡浮出一具窈窕動人的輪廓,神不知、鬼不覺地旋落在皇城第一高樓「鴻鵠居」的九重簷角之上,白衣巧妙地融入反射著月光的琉璃寶瓦之中,現於黑夜,立於高樓,竟是毫不顯眼。
鴻鵠居是皇城裡歷時最悠久的一家酒樓,高逾九層的樓閣雖然樑柱皆老,卻不掩那股欲上青天的勁拔之意,更止不住歷代過客登樓極目的懷古之情。足以俯瞰王都的壯闊視野,引領著無數豪傑的逸興壯思,與之相較,週遭的小樓連院無非燕雀之屬,愈發襯得樓高氣闊,無堪比肩。
若非宵禁之故,此時樓中應該仍是一陣傳杯送盞,述說著蕩氣迴腸的英雄夢。
簷高風急,時嬋娟翩然立定,輕輕撫平飄飛的鬢髮,圍頸而繞的絹紗長巾在身後翻飛,抖開兩道瀲灩銀波。
從樓頂望去,全城通衢的經緯縱橫一覽無遺,當然也看得到遠在幾個街坊外的昭陽大街。月光所及之處,隱約可見數撥人馬亂哄哄地奔來馳去。時嬋娟欣然旁觀,面紗底下揚起一絲戲謔笑意,彷彿看的是場連台好戲。不經意間,一道清朗的男聲自簷下傳來。
「憑空往復,隱顯隨心,多麼不可思議的的輕功造詣!廣寒玉兔,不愧是天下第一神行。」
顯然鴻鵠居頂層裡有人相候。時嬋娟神色自若,逕往簷角一坐,語調忽有些感歎:「對頭太多,當兔子的只好跑得快些啦!我沒時間多說閒話,約你出來,只想問一件事。」
那人語調悠閒,卻道:「那也不急。我脖子上都給人用刀架住啦,說起話來總覺得涼颼颼的。你要不要也先看看自己?」
時嬋娟朝斜裡一瞥,一道冷芒赫然映射入眼。一柄闊如男掌的精鋼劍鋒橫指頸邊,來得毫無聲響,劍柄握在一隻束袍披甲的鐵臂之中,魁梧的身影彷彿就要蓋過自己。來人一臉凝肅,目不轉睛地盯視過來,正是率領虎翼班的六品驍騎尉熊凌開。
「我還以為能靜一會兒呢!這麼快就有人來啦。」時嬋娟從容一笑,明明無意做作,話裡的調子就是千嬌百媚:「別人都跑昭陽大街去啦,大人可怎麼找來的?」
熊凌開哼了一聲,臉上神情卻頗複雜。「十七年前你就來這一招,別以為沒人會記得。你想不到有人能追到這兒罷?」
「怎麼會呢?我也記得你哪,熊大人。」時嬋娟斜首嬌笑,彷彿沒把相逼粉頸的利刃放在心上:「多年不見,你也干到虎翼班的頭子啦!莫將軍要能看見,一定歡喜得緊。」
熊凌開嘴角微震,厲聲怒吼:「住口!」闊劍一挺,幾乎切入時嬋娟肩頸的肌膚,控劍的指掌卻微有顫抖。
「廣寒玉兔!當年你說要退隱山莊,不再作案,為何如今又破誓偷盜?甚且還出手傷人!我只聽你解釋一次,若不說得清楚,今日我絕不放你!」語調愈說愈是激昂,竟是難以自制。
時嬋娟回望於他,緩緩搖頭,美眸裡隱隱有相詢之意。
「我沒說謊,也沒破了自己的誓言。」時嬋娟溫顏一笑,眼神卻深邃得令人難以看透:「我比你還想知道:到底是誰,頂著十七年不見的」廣寒玉兔「名頭招搖撞騙,還把這帳賴到我頭上?
第三章
風聲迴響,吹得時嬋娟髮絲亂舞,熊凌開的思緒也似隨之而亂。他極力繃著那張冷面,心中卻總是無法沉靜下來,終於還是開口。
「照你這麼說……這一陣子犯案的飛賊並非是你,而是冒充」廣寒玉兔「的假貨?」
時嬋娟凝眸一笑,似有深意。「有人冒了玉兔之名,決計不錯。至於有沒有所謂的飛賊,我看還得琢磨琢磨。」熊凌開聞言一凜,不禁沉聲:「此話從何說起?」
時嬋娟微微垂首,眼光所詢卻向著樓中。樓中那名神秘人物彷彿感到目光投來,懶洋洋地接了話:「皇城司熊大人何等人物,自能探究出案情真相,何勞敝人絮語?言多必失,我可還想留著腦袋。」
熊凌開暗哼一聲,心中另有忖度。
圍捕飛賊的陣仗雖大,但在今夜諸人之中,真正曾與「廣寒玉兔」迎面交鋒的人物,恐怕也只有他一人。他憑著過去的經驗,在眾人趕赴昭陽大街的時候看出端倪,搶先到鴻鵠居截住時嬋娟。他帶著幾名虎翼班的親信登上頂層,卻意外發現一名不速之客。
樓裡不點燈燭,比起月光猶照的街坊還要昏暗。踏進幾步,忽見暗處隱浮著一道修長的背影輪廓,獨坐中席,依稀裹在一身曳地襦袍裡,全然分不出年歲樣貌。
「尊駕何人?」
熊凌開驟起警戒,握起精鋼打鑄的闊鍔重劍,拖出鞘時全無聲響,正顯出「盤山硬劍」練到精深處的沈實之勁。
「盤山硬劍」為熊凌開幼年時拜師所學的絕技,在北方屬於罕見的內家劍術,講究力挑千鈞、沈腰坐馬,要將臂腕蠻勁轉為舉重若輕的持恆之力,至少也得下十年苦功。
熊凌開苦練此劍三十年,練得手勁之中渾無渣滓、盤轉如流,能將兩丈城樓的墜地之勢化為鴻毛,自然也能運劍於無息之間。那人若有妄動,立時便會牽發熊凌開預伏的劍勢,自有殺著接踵而來。
那人卻只一笑:「明辨局勢,不愧是莫將軍的接班人。可惜,可惜!」
熊凌開臉色微變,未及喝問,忽見窗外白影乍隱,直飛上簷,幾乎讓人以為眼花。熊凌開無暇多顧,打個手勢,手下的虎翼衛士一湧上前,幾把單刀架住那人脖子,居然沒遭半點反抗。
直到熊凌開搶上樓頂、掣肘時嬋娟為止,都還沒能與那人對上目光。能與「廣寒玉兔」相約聚首,肯定是皇城竊案的緊要人物,但他究竟是什麼身份?
熊凌開尚未質疑,時嬋娟已回眸一笑:「熊大人若在此間,他是抵死不肯多言的了。大人且先移駕敝居,回頭我再說與您聽,可好?」
「你在求我放了你麼?」
「那也是。」時嬋娟瞄了瞄頸畔的劍鋒,淡然一笑,眸中忽有惆悵之意。
「人言自來難信,世事豈有這般容易?熊大人還是把我押回大牢,說不定嚴刑拷打一番,也能結案。」
熊凌開看得心頭一震,痛楚的感覺如針扎一般。微感昏眩的腦海中,記憶深處的光景忽又浮現——
摛錦戰袍的主人被反翦著雙手,黑得發亮的鐵鎖鏗鏘纏上,數十名執戟的黑甲勁銳將四下圍得滴水不漏,戟尖所向皆為那人。
「莫……莫將軍!」
混亂之中,他聽見自己如是急喚。「放開將軍!你們……這是作反了麼?還不快——」
「熊二!」
一聲斷喝將他拔劍的動作止住,竟是那名錦袍戰將。熊凌開愕然以對,胸中驚憤未平,卻見戟刃遮攔下的臉孔疏懶一笑,彷彿一切再也尋常不過。
「你要是嫌命太長,拿去送人都好,總之給我直的回去。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那抹視生死如兒戲的笑意,漸次沉沒在黃昏盡處的暗暮裡。驀一回神,劍尖竟已無由垂落。
白刃離喉的時嬋娟並無言語,目光遙遙對著空處;在熊凌開的眼中,卻與凝視著他毫無差別。
「我給你一次機會,讓你證明自己的清白。」
說出口時,熊凌開自己都難以置信,時嬋娟回望的眼色更是驚訝,閱盡人情的美眸罕有地流露一縷波動,教人看得都迷惑起來。他定了定心緒,極力讓聲音顯得謹慎:「但我不能平白信你。我若迴避你倆的對談,怎能擔保你不會趁機一走了之?」
「說得也是。」
時嬋娟嫣然一笑,戴著羊羔皮手套的纖蔥玉指橫過面前,輕輕摘下勾掩鼻尖的覆面白紗,披露出一張嬌嫩欲滴、宛如少艾的容顏;紅潤嫩腴的唇瓣微微牽揚,風雅之中更有種機黠的笑意。熊凌開驀見容光照人,胸中緊跟著一陣氣窒,脹得耳裡嗡嗡亂鳴,腦中一時只餘呆想:
「這就是她笑起來的模樣!隔了這麼多年,竟然……竟然仍是這般好看!」
褪去面紗,浸浴月光下的白衣女郎不再神秘,每一寸肌膚、一抹笑靨都如此真實,緊致姣好的身材觸手可及,令人生出難以自瞞的慾念。熊凌開怎生努力都轉不開目光,終於承認自己一敗塗地。
「我沒什麼能擔保的,反正」廣寒玉兔「說的話,向來沒人敢信。」
說到此處,時嬋娟抿唇一笑,舉手回眸莫不撩人:「熊大人要是信我,半個時辰後,咱們在當年老地方見。要是不信,您拿條鐵煉捆了我罷!要小力點,人家怕疼。」言罷,真的就將一雙藕臂向前托出,一臉無奈地束手待擒。
「咚」地一聲,熊凌開手中闊劍放落,右掌攫住時嬋娟兩腕,左臂一把將她箍入懷中。隔著一層單薄的雪緞衣靠,那副豐腴、柔軟的胴體就這樣貼上自己的衣甲,胸腰腿股都廝磨起來,滿懷魅惑的蘭麝芳氣嗅入鼻端,直透心坎,彷彿有種酣飲瀕醉般的激昂。
「熊大人!你……你怎麼……」
對陣以來,時嬋娟臉上首度露出驚羞之情,幾次推拒熊凌開不果,反而激得他火性陡起,突然將她用以圍脖的細紡雪紗巾用力拉開,胸頸之間的遮掩一去,才注意到時嬋娟的衣靠襟領低裁,粉頸鎖骨皆無遮蔽。長髮之蔭、頸後近肩處的肌膚上隱約有枚小小的半月紋印,彷彿霜天裡的一瓣飛花。
衣襟開口處透著幾許紅嫩膚色,露出半截緊窄的深溝,底下緊連著一對熟透蜜瓜似的巨乳。曲線圓潤之處,連衣衫亦不能稍掩其美。乳峰下緣與身體交接處卡出一重重緊密衣褶,可見其成熟飽滿,令人歎為觀止。
體態如此冶艷動人、兼享青春容顏的絕色,的確是能要盡男人的命。
熊凌開騰出箕張的右掌,滿掌陷進時嬋娟的豐胸,立時吃驚:「這……
這女人的身子,怎麼能軟成這樣!「
若非看見鎖骨中央那片汗濕的微窪,熊凌開一定以為她生來就沒有骨頭。明明還穿著衣衫,懷中美人的渾身上下卻已綿軟到了極處。緊攫著豐盈乳肉的手指陷沒逾半,指縫裡擠出花瓣般的衣紋乳廓,滿手充盈著欲拒還迎的誘人彈性,揉著揉著就像要滴出汁來。就連挺立於衣物下的乳蕾都軟嫩彈手,試撩一下便細顫起來,彷彿有奶水要激射而出。
熊凌開揉得滿手是汗,呼吸早已粗重起來,眼看時嬋娟依偎在懷裡毫不抵抗,粉嫩的肩頸反而起了層薄汗,伴隨著一陣若有若無的簌簌悸顫,乍然醒悟:「難道她……她在等我?」
熾烈的慾念驟湧心頭,熊凌開環抱柳腰的鐵臂一挪,手掌急插進細軟的綢褲上圍,直接摸到了時嬋娟的臀肉,霎時傳來一片汗濕。
「噫……!」
時嬋娟顫聲驚吟,下頷抬起,濃而細長的眼睫下有股惶惑之意,似乎沒預料到這段發展。熊凌開終於觸及時嬋娟身上的私密肌膚,一時興奮欲狂,手掌拚命往臀瓣間的緊窄處鑽去,同時奮力俯身探手,中指忽然探到一處細嫩孔竅,周圍汁液油滑,卻似乎不儘是汗。
熊凌開自然知道那是什麼。一想到「廣寒玉兔」的小菊穴就在指先,頓時難以自制,抓著時嬋娟豐腴的美臀往自己身上猛湊,一腳搶佔進她兩腿之間;百忙之中一扯褲帶,袍胄圍甲俱都不顧,翻出一根怒昂翹首的黝黑肉杵,手指拉著浮迸紫筋的薄皮褪開,露出猩紅色的肉冠。不等時嬋娟驚喚出聲,已將肉杵頂向她的股腹。
「慢……慢著!」
時嬋娟一見他強行撐分自己雙腿,已知熊凌開的意圖,慌忙嬌喚;眼看那條巨陽抵上股間,一時阻之不及,容它朝著褲底奮力叩關,幾次撞在恥丘周邊,留下一絲絲透明的黏液。
肉杵在褲襠下不住揩磨,漸漸湊到了一處肉感厚嫩的微陷之所,正是牝戶所在。熊凌開亢奮異常,抑著嗓門低吼一聲,扶著杵頭對準薄綢底下的溫軟肉穴,等不及褪下綢褲,抵著凹處用力嵌下。
澎湃激昂的雄性體熱緊挨私處,頓時頂得時嬋娟一陣酥顫,胯底喻發潤澤,不多時已蜜液橫溢,杵肉交磨處的底布都滲出滋滋水泡。浸得濕透的白淨薄綢隱約暈開嫣紅膚色,浮起兩片蜜桃般的肉阜形狀,其上淡淡覆著細毛的透影,居中一道細縫夾陷,彷彿待人伸手剝取。
時嬋娟突然開始反抗。她死命推開熊凌開的胸膛,背脊反弓,一陣呢喃嬌顫:「不……不要!」聲音又軟又膩,宛然如夢。
尤物當前,熊凌開哪能停手?他唯恐時嬋娟要跑,心急起來,一雙鐵臂抱得更緊,死死按住時嬋娟的臀瓣;推擠之間,肉杵先端又深陷幾分,連著漿濕的薄綢被壓得一併嵌入玉門,外頭鋪肉之處擠開無數細褶,彷彿撕扯到了極處,隨時都會被那條粗黑猙獰的巨物捅破。
儘管有這麼一層薄薄的隔閡,熊凌開卻已感到前所未有的亢奮。肉杵雖只在時嬋娟的蜜縫外徘徊,但她牝肉厚腴,光是淺探穴口就能感受到溫暖緊膩的包容與吞吐,竟比尋常女子的膣腔深處還要勁實,彷彿自為活物。
時嬋娟幾次推拒,始終難掩唇齒間的春聲蕩意,掙扎之際,兩人腿股間摩挲愈甚,杵穴之間幾度嵌合又滑開,黏滑的水絲都透布而出,弄得熊凌開褲靴俱濕。
熊凌開既亢奮、又心焦,連著幾回被濕暖的玉蛤夾弄輕噙,恍惚之間,洩意已生。
忍別滿手腴嫩的觸感,熊凌開將手從臀褲之間抽出,企圖扯下時嬋娟的褲腰。
「我要你!快……快讓我去!」熊凌開死命喘息,聲音極低,卻有嘶吼之意。
時嬋娟悠顫吐息,滿頰暈紅,眼看就是春情勃發的當口,卻在此時低眸一笑。
兩相銷魂之際,那股不懷好意的笑意分外促狹,熊凌開心口一熱,還沒反應過來,一隻纖纖柔荑撫上他的杵頭,向著薄縷底下的膣穴花心直按進去。
衣褲未褪,肉杵當然無法深入盡處,但那綢布濕薄已極,加上時嬋娟指底助勢,仍讓整個龜頭都塞進薄綢鋪墊的蜜穴之中。緊窄細滑的膣動一波波裹住龍陽肉冠,彷彿有千百隻舌頭一同時動作,向著杵頭吹含舔舐,比之牝戶外的磨合,美勁何只百倍?熊凌開甫一插入,全身的舒爽都被擠到此處,霎時腦海飛白,龜頭被箍得鼓漲逾倍,抵著壓進穴心的綢布驟然噴發!
最強勁的第一股噴流透過綢縷,酣暢淋漓地射進時嬋娟的蜜壺肉徑,射得肉穴裡勾起一陣抽搐。大部分的精水都射不進去,白濁腥重的陽精一波波地倒灌而出,肆無忌憚地撒落屋瓦,餘者積垂成滴,沿著時嬋娟的牝門嫩肌滑開,順著腿線汨汨流下。
也不知射了多久,當熊凌開從失控的酣醉裡醒來,劇烈洩精後的酸麻才急湧上來。他從未射得如此迅猛,量又如此豐沛,一時有種被掏空的錯覺。
時嬋娟臥在他懷中輕顫不止,半晌方才回神,羊皮手套的指尖沾起一絲濁精,櫻唇吐舌,輕輕舔嘗入口。
「出來了好多、好多呢……熊大人,你當真這般想我?」
時嬋娟眸中赧然,羞容中卻有種掩不住的嬌艷風情,彷彿很享受適才那種激情的氛圍。隨著胸中慾火漸平,熊凌開一抹額間汗珠,低頭望見下體的狼藉,忽然驚愧起來:「我……我這都做了些什麼事?當年莫將軍囑意交付,她……我……我怎能對她如此!「
回想起片刻前著魔般的慾念,熊凌開驟起冷汗,驚悔之際,卻仍忍不住竊想那番美人在懷、任其馳騁的香艷光景,想到最後未盡全功,又不由得有種難言的失意。
時嬋娟卻比他自在得多,伸手將他褲帶整好,回頭看自己滿腿濕答答的一片,似有羞意,卻只含情一笑,柔聲道:「熊大人的心思,我都知道。有什麼話,等等換到別處來說,豈不甚好?」
熊凌開知道自己無法拒絕。才剛在人家的腿縫裡洩了一灘,捉拿的話還能說得出口?想起自己的部屬尚在樓中,雖不見兩人方才情狀,聽在耳裡怕也明白了八成,思之更覺慚愧。
他搖了搖頭,長聲歎道:「怪我鬼迷心竅,差點忘了你是什麼人。我就再信你一次,等你半個時辰。」
時嬋娟盈盈一笑:「熊大人胸襟廣博,真是令人好生佩服。」
熊凌開重拾闊劍,還入鞘中,翻下簷頂時回望一眼,口唇歙動。時嬋娟聽得分明,卻是難以察覺的低聲自嘲:「反正,我已等了一十七年。便是再等一回,那也不過如此。」
*** *** *** ***
熊凌開就這麼給支走了,聽那腳步,連隨他離開的幾名虎翼班親信都似滿腹狐疑,想不通長官為何放棄捕獲飛賊的大好機會。
繫上面紗,時嬋娟又變回了夜走皇城、群雄束手的「廣寒玉兔」。明明才經過一番旖旎宣淫,白紗下的面容卻已瞧不見一絲餘韻,彷彿一切都已煙消雲散。
時嬋娟一掠髮鬢,輕鬆含笑:「耽擱了不少辰光,這下可以回正題啦。」
「原來你還記得我啊?」
樓裡那聲音悻悻回話:「再有下回,煩請先勸他把從人給調開。你們在上頭玩得蜜裡調油,我的人頭可還在鋼刀旁邊。沒準哪位血氣方剛的仁兄聽得忘我,不慎鬆手,你就再也聽不到我的金玉良言了。」
「那倒也耳根清靜。以為我挺想聽麼?」時嬋娟就著樓頂瓦脊一坐,口氣愛理不理,神情卻甚凝肅。「不說閒話了,我要問你這次皇城竊案的事。
你人就住在皇城裡,應該比我清楚許多。聽說這幾樁案子失竊的銀兩也不甚多,怎麼能鬧得這般滿城風雨?「
「這一個多月裡遭賊人夜探的,可不是尋常的升斗小民。」
樓裡那人語調清閒,彷彿談得是茶餘飯後的小事。「逝水劍、五形院、庶拳門等幫會門派的首腦姑且不論,就連橫槊幫幫主」開鱗金蛟「常怒濤在京城裡的宅院都遭到光顧,還被打傷不少部屬,此案絕難善了。也難為他們手下的門人弟子,若是捉不到那只冒牌玉兔,取回失物,只怕還有幾夜不能闔眼。」
時嬋娟要聽的就是這個。
那人隨口列舉,正是近來京城四樁盜案的苦主,其中橫槊幫乃是舊朝水軍餘脈,幫主常怒濤名列皇城頂尖的槍術高手,控有百艘舟船,京城運河諸口都要看他臉色,絕非常人敢招惹的角色。
與橫槊幫墨守而森嚴的組織不同,庶拳門是開宗授徒的搏擊流派,制度十分鬆散,廣納布衣百姓,傳的不是精深技藝,卻讓數以千計的清貧子弟也能練得一身拳腳。無論是南方常見的小巧擒拿「鬼手纏」、西北黃沙地的白打絕技「八路劈掛」,均為易練好使的實用套路,絕對是京中流傳最廣的武術宗派。加上五形院、逝水劍兩派均以絕技聞名,一旦四門聯成一線,被盯上的目標只怕很難在皇城裡待得下去。
樓中之人繼續推論:「常老爺子若動真怒、圍城擒賊,京畿水路鐵定封死,往來的行商糧船都要停擺,後果誰也擔不起。皇城司指揮使幾顆腦袋都賠不完,自然會派虎翼班日夜輪勤,附加各門好手參戰。累禍至此,這個賊就算不是」廣寒玉兔「,受這般待遇也不冤枉。」
「是是是,冤枉的是我。」時嬋娟撇了撇嘴,不忘方才聽到的重點:「你說到失物,可見各派之怒,非為銀錢而已。」
「沒錯。若是為財,任揀哪一家富貴巨室都比偷入一群打手的家門划算。這些門派對外宣稱失財,只因這是最不失顏面的一種說法。他們肯定都被偷走別樣物事,只是不說。」
「是什麼?」
「我也很希望能告訴你。你可以再打聽看看,不定哪時就能湊到答案。」
儘管隔著層樓簷瓦,時嬋娟仍是白了那人一眼,面巾裡紅唇歙動,罕有地嘀咕起來:「連你這個古靈精怪都琢磨不透,還有誰能問來?我不管!今天你不把那招搖撞騙的死人給找出來,明早你老家就是另一個案發現場。」
那人似是一笑:「你自己才是古靈精怪!不要隨便改我的名字。」頓了一頓,口吻忽然認真起來。
「跟犯人的身份比起來,此人背後的圖謀對你而言更為要緊。廣寒玉兔銷聲匿跡十幾年,卻突如其來地重現江湖,倉促間誰也分不出真假;熊凌開與你相識十幾年,直到今夜之前卻也蒙在鼓裡。冒充一個早已洗手不幹的女飛賊,怎麼看都沒有甜頭;反過來想,對方的用意也就昭然若揭。」
「栽贓陷害。」時嬋娟輕聲說道:「話說回來,我還是得弄明白是誰在搗鬼。
「廣寒玉兔」早就收手不幹了,怎麼還會有新的對頭?「
「」夜來幽夢「也沒有嗎?」
這話說得時嬋娟胸口一緊,不由心虛。那人趁機虧她幾句:「跟你有所」深交「的英雄好漢,光皇城內外就數不清了,相信各路州郡的慕名者只多不少。你要是沒結上幾位太座、夫人的仇家,敝人死也不信。」
「那你就去死一死罷!」時嬋娟輕啐一聲,復又蹙眉:「」夜來幽夢「
便跟誰有恩怨牽連,卻也編派不到「廣寒玉兔」的頭上。「
「理當如此,其實未必見得。」
那人說道:「這幾件案子都有人見到飛賊本人,大半夜裡一身全白,與你」廣寒玉兔「的裝扮一般模樣,擺明就是穿給人家看的。此人必定對你的過去十分熟悉,甚或根本就是你的熟人。知道你真實身份的人絕非只有我與熊凌開,或你家裡的宮婆子、桂丫頭,定然還有其他人物,只是你未曾放在心上。想來你也瞭解這點,這才派桂丫頭虛晃一招,卻趁機窺探了對頭的佈局。」
時嬋娟靜靜點頭,不得不佩服那人的能耐。相識將近二十年,他從來不用真的開口相詢,卻總能把結論先告訴她。
桂兒假扮玉兔、騙取皇城各路伏兵目光的同時,時嬋娟也在高處將這些人的身份盡收眼底。今晚的皇城夜伏如果是一場設計好的陰謀,這群伏兵中定有對方安排的人手,而且還是能在最後主導大局之人。
所有參與伏擊的人馬中,鋒稜十二翮所屬的「綠柳麾」正是勢力最強的一支。
如果與她為難的對頭竟是來自六大家門,將是非常棘手的局面。
因為在六大家門之中,確實有人知道:昔日艷冠京華的「夜來幽夢」時嬋娟,便是被傳為「廣寒玉兔」的神秘女飛賊,而且不只一人。往這幾人的來頭想去,時嬋娟甚至可以猜出京城各家可能被偷去了什麼物事,只是若真如她所料,那麼敵人所策劃的將是牽連更廣、動盪更烈的計謀,絕非只圖她一人而已。
「其實也不是沒有線索。」
樓中那人道:「我這幾天搜羅情報,並非全無斬獲。若是順利,興許今夜便能了結這樁疑案,教那只」廣寒玉兔「的戲耍到此為止。」
時嬋娟心中一動,語氣裡難得透著一股好奇:「是什麼線索?」
「你進來。有樣東西,你一看便知。」
「神秘兮兮!」時嬋娟輕哼一聲,翻身下簷,如一抹銀鉤般憑空轉騰,甫一迎到窗前,忽見窗中暗處數點銀芒,驀地颼颼風起,成叢羽箭從樓中勁射而出,其中一箭赫然穿透時嬋娟的胸膛!
樓中射手才正大喜,忽覺不妙。
射中時嬋娟的白翎箭一聲不響地穿身而過、直飛天際,渾沒半點血花,竟只射中虛影。虛影透散之際,突見橫裡拋出一彎銀線,眼見時早已迴繞到了身後!
眾射手甫覺背脊刺寒,驚而轉身,卻只見一雙嬌媚明眸閃過視野,幾乎感應不到殺氣;眨眼之間,時嬋娟已從另一側的窗間飛身而出。
「綠柳麾下,忒沒長進!」
只聽時嬋娟一陣嬌笑,聲音已在重重夜色之外,猶夾雜著幾波怒聲吆喝,想是樓外埋伏同樣失守。眾射手驚愧難當,幾人搶到窗邊,張弓欲射,卻聽一人笑罵:
「好沒腦筋!暗處奇襲尚且不中,追射又有何用?憑你們的箭術,還奈何不了」廣寒玉兔「。」
自樓中暗處開口的,竟是方才與時嬋娟長談之人。
這八名「鋒稜十二翮」的射手一開始就潛藏鴻鵠居裡,仗著樓闊夜暗,佐以夜襲絕技「雀停息」,連熊凌開率人來時都未能察覺他們的存在。雀鳥對聲息之變最是靈敏,能蟄伏暗處而不驚雀群,可見鋒稜射手屏絕氣息、藏匿行蹤的造詣,斷非尋常一昧追求弓術的狙擊手所能比擬。
可惜對上了「廣寒玉兔」,這些都還稱不上造詣。
一名鋒稜射手被說得臉色青白,反而冷笑一聲:「先生是六大家門的前輩高人,又是聖上敕封的望月使者,手段之高,我輩自然望塵莫及。卻不知放縱那玉兔來去自如,連帶暴露了我們的身份,又是怎麼樣的伏筆?」
「你不用忙。如果有人會被這一手害死,首先命懸一線的就是我。」那人依舊笑得從容,彷彿說的不是自己。「那女娘現身之後,你們有誰看清她的任何一個動作?看不見的,都該沒命。她可以順手把你們全部殺光,之所以沒有動手,是因為這裡有一個人能看得見。」
眾射手想起方才一瞬閃過的銀縷弧光,極力想辨出時嬋娟的一聲腳步、一片袖角,這才發覺自己不寒而慄。
「而她之所以不殺我,是為了趕去救人。」那人又笑:「既然連我都在這裡了,李家卻不派個像樣人物與我作陪,那一定是把高手留給了另一個目標,這將是她後悔莫及的誤算。很快很快,你們的主子就要對上她了。」
八名鋒稜射手聽他侃侃而談,心中忽然各生懼意。
「望月使者」。
如果這號人物不是綠柳麾的盟友,而是像十七年前一樣,站在時嬋娟那邊……
今晚陷入羅網、逐漸斷絕生路的獵物,會不會反而是他們這批?
「今晚,絕對不容有失。我知道那人不會失手。」被稱為「望月使者」的男子口吻輕柔,逐漸踏出陰霾的步履卻無比冷峭,浮出樓影的面容遙遙對著天際月輪,竟是教人難以仰視。
*** *** *** ***
月映水塘,荷葉忽然晃開數圈漣漪。擺脫無數追兵的白衣女子輕輕巧巧地點渡荷塘,停落在中心的一處小亭。
這座居於皇城西北角的池子被稱為「芙蓉塘」,據說其水與深宮御溝相通,先皇在世時,曾被認為是思春宮女向外流寄題詩、訴說幽情的渠道,宮中便有將水塘填死的提議。不想此塘正是昔日得寵的冀貴妃入宮前喜游之地,逢臨幸時幾句軟語,此案便即不了了之。虧得如此,京城裡才留下了這一處靜謐佳景,夏日風起時涼意襲人,頗有消暑之趣。
這裡也是桂兒與主人會面報訊的地點。依照計劃,桂兒一旦引出所有埋伏的對手,便要立刻甩開追擊,平安脫身至此。眼下比預定的時辰還要早些,桂兒靜待亭中,耳目之靈毫不鬆懈,依舊觀察著四下動靜。
在許久之前、她還不叫「桂兒」的時候,宵、明二州一帶的論劍榜上是有她一份的。自從她欠了彈指山莊的一份恩情,「桂兒」就成為時嬋娟最信賴的左右手之一。
她的輕功本已不俗,又得了時嬋娟的提點,對於未識「廣寒玉兔」真面目的人而言,那份殘光幻影般的身手確是幾可亂真。只是比上不足,若無秘製軟甲「鐵織錦」的掩護,斷無從「鋒稜十二翮」的箭鏃下全身而退的道理,情勢著實凶險。
但她終究完成了任務,一如過去的每一個夜裡。想到主人揭下面紗、含笑讚許的那幅情景,桂兒忍不住耳際微熱,沉靜的神情裡也有了一絲慰然。
直到池畔起風為止。
那是一陣毫無來由的風,突然就這麼掃過塘面,捲起無數破碎驚瀾,月華下的荷葉悉數翻飛,儼然狂飆將至。桂兒臉色遽變,閃身翻出雙匕在手,點著浮飛帶水的葉片倒飛離塘,足尖踏上實岸之際,這才發覺一切的驚濤飛葉都是自己所帶起。
池畔根本沒有起風。但是那股凌厲的殺息化作無形,襲體之際卻與狂風無異,一招未出便令人氣為之窒,宛如破膛而入的一柄劍、一把刀……
一支箭。
(綠柳麾的追兵!)
桂兒凝眸咬牙,一點足又飛離池畔數丈,卻甩不開那股割膚生痛的襲殺之氣,風聲逼得她耳際轟響,根本無法判斷敵人何在。四下除了她空無一人,除了復落池面的水珠更無動靜,可是這種被人瞄於箭底的感應實在太過森寒,根本無須耳目見聞。來人就像盯梢獵物的天際蒼鷹,根本不在乎殺氣顯露,反正捕擊一出便制獵物於死命,絕無轉圜反抗的餘地,斷非鋒稜十二翮所能窺及的境界。
風聲倏然止息。桂兒渾身寒慄乍起,警覺到這是殺著將出的徵兆,千鈞一髮間突然發覺活路所在,用盡全力縱向池中!
弓弦雷響,夜幕深鎖的塘畔倏然劃開一抹飆光,幾乎躍進池子的纖細背影陡在半空中稍停一瞬,餘光毫無阻攔地貫穿「鐵織錦」而出,轟然在塘面激起片片洪濤。
桂兒頹然仆倒,死命按上胸膛的小手沒摸到箭桿,卻握了滿掌駭人的濕紅。
她鼓起殘勁,即使抹得滿地是血,終究靠著臂腕笨拙地轉過了身子。
在逐漸烏黑的視野裡,塘邊柳林的暗蔭浮出一襲黃褐大氅,氅尾流曳著疏隔橫列的淡金波紋。那人比她想像中還要年輕,就跟她的主人差不多,從臨死前的視角看來,身量彷彿直逼夜空,一道黑紋從氅底甲袍所掩的喉間畫起,直至唇底,乍看宛若頜須。薄冷的嘴唇雖無動靜,桂兒卻總覺他有抹殘酷的笑。那雙烏黑的眼瞳覆著一層淡淡的金芒,看著她的眼神分毫不像是在看人。
最後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具通體漆黑的雕弓。繁複的紋樣她再也看不清,只見遠方數道模糊人影紛紛趕來。
「主……主子!」
匆匆追至的,正是先前攔截桂兒不成的四名鋒稜射手。眼見桂兒倒於血泊,又見到她身前所立之人,無不悚懼跪倒:「此等賤人,怎……怎能勞主子出手!
這、這是……「
「誰教你們不中用。」褐氅的主人唇角勾揚,雖無寒聲,卻看得四人分外心驚。
眼前之人,不但是綠柳麾中絕無僅有的箭術奇才,更是在賭鬥中一箭射殺前任飛將、導致綠柳麾之主至今空懸的凶星。
鴻鵠居的月色裡,喚作「望月使者」的那人所提到的,正是這個名字:
「天下第一神射手,」千里暮云「李擎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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